寸草心寺(2020随笔)

　　我邻居家有一对姐弟，是我正宗的发小，他们教我吃猪油拌饭，一起拍着雪花电视机，收信号，看剧，寒暑假周末，都是一起度过。
　　尤其是夏天，他们家的稻子要晒，我就帮他们干活，挥着猪八戒钉耙一样的竹耙，稻谷场狂奔，翻晒稻子，为什么这么匆忙，因为是趁着好看的剧集的广告时间干活，我们分头行进，铲完整个晒场，又跑回去看剧，生怕错过什么关键桥段。
　　我们也常常跋涉去深山，走一整天，摘果子，或者看鸭子，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棵李子树，如获至宝，摘了一袋，一路吃，酸的一口就不要，挥霍丢在路上，后面完了，村里人告状，说我们偷摘了他家李子，乌拉乌拉，家里人把我们骂的狗血淋头。
　　谁知道山旮旯里头的一棵超矮李子树，没围墙也没牌子，硕果累累，居然有主人……

　　因为我从小就很卖力干活，帮他们家剁猪草，养猪，大家也一度以为我类似于童养媳，谁知道初中我沉迷读书，无心和他们玩了，然后，他们初中毕业就去厦门，搞小作坊，当小老板了。
　　我在外头读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在大城市很多年，等我回来，完了，他们定居厦门，比我有钱多了，有房有车，孩子都读四年级了。
　　这令我觉得，这一二十年，我到底在干嘛？

　　更可怕的是，我怀念的是小时候的他们，不是现在的他们。
　　童年的他们经常带我去找节目，比如哪个哪个村头有木偶戏，哪个哪个庙要放夜场电影，哪里可以弄沙螺，什么好事都想着我。
　　想想是我自己误以为读书有意思，现在觉得读书其实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初中毕业，跟他们一起去外边。
　　起码，像从前一样，他们一个土鸡蛋都要分我吃，还有各种意外得来的药材，什么野生金银花藤之类，熬凉茶加冰糖，也叫我一起享用。
　　现在好了，全丢失了。

　　我总以为前程会有新的玩伴，可惜人越大，越不容易有情。想要回到冬天的早晨，被他们叫起床的霜天，一起堆石头灶，烤红薯，已经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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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是有见面的，送他们走了，我又自己呆着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是我不想参与的，我的故事，他们应该也不感兴趣。
　　我只是很记得那个抖木偶的戏台，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能踩自行车，一路高耸的古树，遮天绿意，大家骑自行车歪歪扭扭作蛇形，明明离长大那么遥远，转眼只剩我在原地。
　　当我骑自行车去深山，看杜鹃花，我就觉得可惜，原来小时候已经很自然，何必总是用一样东西，换另一样东西，并没有在增长。

　　我去那大都市花花世界，不要误以为谁是谁的心腹人，偷的，赖的，想刮油水的，等着揪你小辫子的，层出不穷。
　　甚至，我连心理医生都痛恨，当他们措辞上，用“你们这种人”，反复追问“有没有自杀冲动”时，我只是再一次失望而已。
　　我宁愿过朴素的生活。
　　幸好，轻微精神洁癖的我，可以过朴素的生活。

　　我最近想种一片罗勒，附近家家户户喜欢种霍香，因为调醋后，搭配白斩鸭好吃。
　　我溜达的时候，看他们在各个菜园种神秘植物，野薄荷，或者一种七星草，叶背后面有橙色的星星点点。
　　也许，我这辈子都不耐烦，对不喜的人，高度过敏，生理性的过敏，皮肤会紧绷发麻那种。
　　但也不是从来就这样，只是祖传基因忽然要这样，我也没办法。
　　我有一个老姐，比我症状更严重，她是出了门，被陌生人看一眼，就要打寒战。
　　类似于鲁迅写的《狂人日记》，狂人总说外面的人，眼神不怀好意，要盘算着，怎么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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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样，我继续聊朴素生活。
　　因为到年龄了，吃不动了，两顿素一顿荤，已经够胃口，菜园都能满足我，还有我养的走地鸡们，菜叶也能满足它们，它们还会下蛋，土鸡蛋可好了，做胡萝卜蛋炒饭特别好。
　　至于居住，我家的祖宅山宅新宅，够躺十个我了。
　　所以，我终于回到了一种天生天养的状态，本来就是这样的，野菜也不用交房租和房贷的，它们也是有土地的。
　　门口的那棵菜菜越来越嚣张了，一根菜菜长出七根茎，叶叶无穷，它完全知道我不会拿它怎么样，所以自由发挥。
　　希望谁都像它一样独立快乐，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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