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25岁这年我如期拿到硕士学位证书，考虑过导师的建议后，我决定留校任教。

　　手中购入的几支股票稳定增值，几处不动产也早已价值过千万，比特币刚出来的时候，国内互联网尚处于初步兴起阶段，在人们对这种新型虚拟货币尚持观望态度的时候，我早早囤了一批放在账户里。

　　数额不多，我不打算再继续进行任何投资，这些资源足够我和徐济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商业中心那几套房子我只留了一套，年后盯着装修几个月，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搬进了新家。

　　徐济的工作也辞了，这两年生意不太兴隆，网吧的老板叹着气说，你一走我也懒得再去招网管了，收拾收拾关门得了。

　　没了工作，徐济起初十分不适应，时间一多就不知道该怎么过，每天就坐在客厅里等我下班。有时候我走出去一段距离再回头看，也会从八楼的窗户边看到他的身影。

　　旁边就是繁华的商业街，我的所有资产都在他的名下，但他总会让我有种觉得在圈养宠物的错觉。

　　我说：“有家租出去门店合约要到期了，我收回来，给你开个小店好不好？”

　　他有点错愕，问“开什么店？”

　　“随你，就卖五毛钱一包的辣条也行，我怕再这么孤单下去，你都要出现心理问题了。”

　　他愣了下，举起枕头扔到我怀里，笑骂着说：“滚啊你，我好好的没半点毛病。”

　　我把枕头放在一边，探过去身吻他，他的左手中指上戴着戒指，在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十分显眼，夏季的炎热已初现端倪，当那根戴着戒指的修长手指攀在我肩头时，汗津津的后背就像触碰到雨水，偶尔掠起一丝凉意。

　　事后我摩挲他的指缝，说，你要是想戴，我们换个好点儿的怎么样？

　　他眼里蕴着水光，皮肤白皙，一激动就容易眼尾泛红，像个委屈得不得了的小孩。我跟他说话，他蹙着眉愣愣地看着我，感觉像是没听懂。我笑起来，俯身亲在他眉心处，说：“起来，我给你做饭吃。”

　　我上课的时候有时也会带着他，本来就正是年龄，再加上穿搭也比较休闲，徐济混在学生堆里没有任何违和感。

　　下课后我带他逛校园，走在松林道上踩着石板。昨天刚下过雨，活动的石板底下积着水洼，他专心地挑着路走，目不斜视地说：“你上课时好帅啊。”

　　“是么？”我笑了声，牵起他垂在腿旁的左手，缓缓握在手心里，问：“怎么个帅法？”

　　他还真去思考了片刻，认真地比划着组织语言：“……很有知识，懂得很多，很轻松就能把那么多东西讲出来，说话时既冷淡又周到，就挺惹小姑娘喜欢的。”

　　我牵着他的手，来来往往的同学可能认出了我，也可能只是对男生牵手感到新奇，往往走出去几米远还要回头再看一眼，目光中多少带着点探视的意味。

　　大概是我不怎么在意流言蜚语，也就表现得无所畏惧，但偶尔出现的小麻烦还是比较令人头疼，比如课堂上故意而为之的挑衅，比如突然冒出来的同性追求者。

　　幸好我不善言辞的形象深入人心，沉默往往能躲避掉很多需要面对的事，这辈子加上辈子，统共四五十岁的心理年龄使我愈发稳重，也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施志在这个周末要过来找我玩，他本科毕业后就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前两年手上就经过了不少案子，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

　　事业算是奠定了基础，但这些年分分合合陆续与好几个姑娘纠缠过后，当初自诩情场小爷的少年，到如今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二十六岁说晚也并不晚，但他爸妈急着要抱孙子，电话里再三催促搞得他头焦烂额，我们一见面，他大概找到了今晚的去处，就开始死命地给自己灌酒，一声长叹音调十八弯，喝得满脸通红。

　　徐济悄悄拉住我的衬衣下摆，不让我多喝。施志眼尖，看到他的动作后揉了揉脸，叹口气指着我说：“承哥你够意思吗？嗯？说好出来要兄弟之间拼一场，你不吭不响地带着家属来，这像话吗？”

　　徐济忙替我打圆场：“他昨天感冒刚吃过药，真不能多喝。”

　　我顺着他的话说：“嗯，我真不能多喝。”

　　施志食指抵着杯口将信将疑，“……那合着你俩是来观摩的？”

　　“顺便把醉鬼送回家。”我补充道。

　　“得了您嘞!”施志哂然一笑，想了想竟然无言以对，抿了口酒气馁道：“嗐，以后娶了媳妇，估计也得被这么管着。”

　　“觉得拘束？”我笑问。

　　“那倒不是，”他大概是有点醉了，手心捧着下巴状若思考，“就挺怕凑合，一成家本来就没了自由，要再遇不到个喜欢的……那这日子该多糟心啊。”

　　我明白了，他这是被催婚催急了，心里对婚姻产生了焦虑。我不擅长宽慰人，就听他几句话来回倒腾，也说不清是抱怨还是感叹，估计把脑子都喝迷糊了，自己也不知道在絮叨些什么。

　　徐济就坐在旁边，伸展着长腿，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玩，一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就缓缓地翘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情。

　　我心里一动，探过去俯身在他耳边说：“把车开过来。”

　　市区车位不好占，转了半天才在几百米之外找到地方停车，我半拉半扶着施志出酒吧，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后，徐济才打开车门走过来。

　　我俩合力把人弄进后座，分头再坐进车后，徐济问：“他家地址在哪儿？”

　　“开吧，先带回我们家，估计这两天心情郁闷，让他赖一阵子吧。”

　　徐济手扶着方向盘轻笑，“明天带他一起出去透气？”

　　“不用管他，”我靠在车窗玻璃旁，刚才喝了点酒，现在脑子也有点发蒙，眨了眨眼睛，说：“该放松他自己会放松，又不是小孩，我们俩出去带他干什么？”

　　“哦，你有点双标啊。”徐济温和地笑着，注意力全在前方路况上，“今晚叫我来干什么？”

　　我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车窗外斑驳的光影掠过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脖颈，眼里深邃的黑眸像星光闪烁。

　　“重色轻友轻得又不是你，”我笑了声，过了会儿说：“往路边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他转着方向盘换了道，然后在一家大型商场门口缓缓停下，熄了火随口问：“买什么？”

　　我往后看一眼，见施志闭着眼睡得昏沉，就压低声音老实回答：“一次性洗漱用品，还有安全套。”

　　徐济的耳尖显而易见地红了，但仍端着镇定的神色，敛下眼睑说：“那你去吧。”

　　我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嗯，等我会儿。”

　　年前回去得早，腊月初就到家了，毕竟徐济跟我爸妈不熟，可能待的时间长了，双方多少都有点别扭，当我提出晚上去徐济那边睡觉时，我妈也没有异议。

　　那套房子的钥匙在我妈手里，徐济说可以让她当个放杂物的地方。我以为一整年不住人，屋里至少得落一层灰，然而打开门，到处都是干净整洁的，没有任何霉潮味儿。

　　我俩提着明天要换洗的衣物，紧挨着靠路边走，这几年越城也得到了发展，新型住宅一片片建起来，街道拓宽两米，两旁绿化带搞得像模像样。

　　路灯早早就亮起来，影子拉得老长，在身后斜斜地跟在脚下移动。以前夜里十点多除了下晚自习的学生们，基本没有其他人的身影，现在经济发展起来，基础设施得到完善，街道上深夜也十分热闹。

　　天气有点冷，我把干净的棉衣也套在徐济身上，他扬着脖子让我把拉链提到下巴处，我松开手，他就把半张脸都埋在领口里，柔软的头发遮住额头，只留下一双好看的眼睛。

　　小城里人际关系复杂，走在路上难免碰上个远房表亲表姑邻居阿姨，我们没有牵手，就胳膊抵着胳膊靠在一起，步伐还没饭后散步大爷迈得快。

　　房间内干净整洁，但没几件生活用具，烧水壶也是从我妈那里拿过来的。我在厨房等着水烧开，把盒装牛奶放进去温热，等水滚时拔掉插头，倒一部分在盆里端到客厅。

　　我脱掉徐济的鞋袜，蹲下来给他洗脚，按摩脚底板的时候他老是躲，痒得皱起鼻子笑，连牛奶都晃得洒出来几滴。

　　“别动，”我压着他的脚无奈地抬头，说：“我不挠了，你自己泡。”

　　我站起来擦了擦手，靠在墙上看手机，有几个学生期末挂了科，问我卷面成绩有没有问题，我说查看考卷得等到开学走流程，代课老师暂时没有权限，对方过了半天发来一句“哦，明白了，谢谢老师”。

　　返回手机主页面后翻了翻，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摁灭屏幕后放进了口袋。

　　正好徐济泡好了脚，他抬起腿弯抖脚面的水，我顺势打横抱起来，把他抱到房间里往床上一放，毛巾往脚上胡乱擦两把就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越城比B市还冷。”

　　徐济牛奶还没喝完，我拿过来放到一边，说：“今年哪里都冷，待在B市也不好受，要是怕冷，我们明天偷偷去住宾馆。”

　　他在被窝里脱衣服，拱着身子动弹，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偷偷？”

　　“我妈要是知道有地方不住，单为了空调去住宾馆，会骂我们败家的。”我关上灯，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下上了床，徐济的身体很暖和，我抱紧他，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茉莉花香，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沫浴露，我身上就什么味道也没有。

　　“裴知承，你勒得我胳膊疼。”

　　“好，我不抱这么紧。”

　　“没关系，晚安。”

　　“嗯，晚安。”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腾出一只手把他那边的被角掖好。

　　外面车流不息，夜并不寂静，偶尔划破长空的鸣笛声带着蛰伏于沉默下的躁动。

　　梦境沉沉浮浮，悲也荒诞，喜也虚妄，半梦半醒之间，只有怀里的温暖能熨帖灵魂的那一瞬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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