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作者:莺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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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宫


      次日项灵犀起床照常练舞画画,只是画着画着就走神了。如果不是宫女证实卫漆昨晚来过,她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知道郭太后知不知道这个坏消息,最好别知道,要不太后病倒他们就不方便出宫了……正想着,她忽然觉得鼻子发痒,忍不住阿嚏一声,莫不是谁在背后议论她?

      ——————

      北辰殿内。
      卫枫笑道:“三哥可知昨天的事已传开了?郭太后寿宴上,皇帝陛下击鼓,义阳长公主弹琵琶,项贵妃起舞,裴御使吹筚篥,可谓平城第一雅事了!”
      卫漆不用问就知道是谁的杰作,懒得夸奖他,省得他以后越发在这些事上用心,只道:“我要去南越一阵,宫里宫外你看着些。”
      卫枫苦了脸道:“不是吧三哥,我一片忠心,你怎么忍心把难事推给我?你可是一国之君,就这么一走了之合适吗!就算朝事三哥你不担心,就不怕你的小宠妃在深宫受委屈吗……”
      卫漆不为所动:“我看你该娶王妃了。今年就及冠了,还没个定性。”
      卫枫扶额哀叹:“不不,我还想松快两年……总之三哥你早去早回!听说南越瘴气甚毒,三哥千万保重身体!”
      卫漆拍了拍他肩膀,应了声。

      ——————

      临出发前一天,项灵犀宽慰眼圈红红的小萦:“别委屈了,不就是看我前几日赏了画屏一支玉钗眼红吗?我赏你一幅我亲手画的小萦扑萤图,九州四海仅此一件,你可是不胜荣幸!”
      小萦完全不理会她的插科打诨,只是哽咽道:“如今公主已经是贵妃了,为何还要在外奔波,风餐露宿,去的还是那有瘴毒的南越……”
      项灵犀正色道:“小萦,追随陛下是我的心愿,我不觉得苦,你也无需如此。你想想,假如陛下不带我去,我一人留在宫里会如何?我不讨郭太后欢心,后宫嫔妃没有一人对我有善意。你想说义阳长公主?长公主已经成婚,更不便插手后宫事,所以你明白了吗?”
      小萦听明白了,惶恐神色消退了,转为坚定:“那奴婢跟随贵妃!”
      项灵犀欣慰地看她一眼,望向窗外出神。此行必定会经过楚国地界,不知两国当下关系如何。楚国的五州划给了殷国,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样子。

      她正想着,内侍通报郭嫔有要事求见。
      项灵犀有些意外,猜不到郭嫔有什么事要找她,不过出宫当前,还是谨慎些好,于是点头道:“请她进来。”
      郭嫔一身家常衫裙,进殿向项灵犀行了一礼,声音干脆果决:“郭太后凤体不安,请贵妃与妾前往长青殿侍疾!”
      项灵犀愣了一下,问:“莫非长青殿宫人都不得闲,竟让郭嫔特地来传话?”
      郭嫔直白道:“姑母怕宫人请不动贵妃,特令妾前来接引。”
      项灵犀略一沉吟道:“如此,请郭嫔稍候片刻,我更衣就来。”
      郭嫔盯着她款款离开的背影,那身姿婷婷袅袅,像风中弱柳,想是南方女子特有的韵味,容貌更不用说,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进宫已有三年,对陛下的冷淡几乎习以为常,直到如今项氏进宫,陛下唯独对她判若两人。可陛下从前分明不喜美人,近前宫女一概容貌平平,姑母也说过,选内命妇从不选容色过盛的,是得陛下授意。连他国进献美人,陛下也将美人一概赏赐给了宗室。
      可到项氏这偏偏就不一样了,所以项氏一定用了什么蛊惑手段……她不能眼睁睁看陛下受蒙蔽,与姑母生嫌隙,犯下不孝罪过。

      项灵犀换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衫裙,翠翘花钗一概去了,只簪了一支白玉钗,和郭嫔一同前往长青殿。
      郭嫔一路冷眼看着,却看不出项氏有什么不妥,妆容清淡,仪态端正,步行时环佩发出有韵律的轻击声。身上虽有淡淡幽香,却也不像熏香。莫非传言是真的,她果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巫术秘术蛊惑君心?

      ——————

      项灵犀第一回踏进长青殿,按礼仪向郭太后行礼,按规矩为郭太后侍疾。
      去年楚国先太后病重,她在寺院抄经为先太后祈福,后来奉旨进宫侍疾,又后来……先太后薨逝了。
      那时先太后昏睡了许久,清晨忽然醒来,将宫中物品一概赏赐下去,又召见了她。先太后先对宫人交代了些鸟食花肥的琐事,而后叫她上前,说想听人读竹林寺住持收藏的《俱舍论》,令她回寺院去取。
      她一卷一卷点好经书送上牛车,然而来不及回宫便听说曜灵宫封禁,暂不许人进出的消息,心不禁一颤,知道先太后去了。她知道这是先太后留给她的最后的仁慈。假如那时她在宫里,只怕会再次被碾到尘埃里……
      因此她对侍疾不算手生。
      郭太后虽然对她不善,但幸好没有虐待人的脾性。不过罚跪、罚抄《女诫》而已,这些年她在竹林寺修行,每天跪坐抄经,并不觉得难受。只是跪着抄了两个时辰书后再举药案难免不太稳当,她差点在郭太后面前失仪,将药汤洒出来。郭嫔只需不小心伸出鞋尖将她一绊,就足以让她领受一顿更严厉的惩罚。
      令她意外的是郭嫔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沉默地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她。
      末了郭太后说药汤串了恶味,叫宫女当面把药倒了。

      ——————

      项灵犀回到春和殿,沐浴更衣后让小萦为她敷涂药膏,敷完药复涂上一层玫瑰花膏子。
      卫漆来时正看见宫女为她系着纱罗膝裤,又闻见一股香味夹杂着药味,便问怎么了。
      项灵犀抬头笑道:“郭太后凤体欠安,我去略表了表孝心。”
      卫漆皱眉,拉开浅绿纱罗膝裤,见雪白双膝上略有些红肿,散发着药味,还有另一种清甜气味,像是花香。
      项灵犀拉上膝裤和裙子道:“陛下别看了,过些天就好了。若陛下不喜药味,我再涂一回花膏。”
      卫漆这才明白花香由来,没来由有些恼怒,扣住她脚踝斥道:“自己身子不好好爱惜,一味想着讨人欢心做什么?没用的东西趁早丢开,耽误了药效是自讨苦吃!”
      项灵犀愣了下,挣开他的桎梏,侧身避开他目光:“让陛下失望了……我这便把花膏洗去,请陛下宽谅!”
      卫漆自觉话说重了,想再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他十分厌恶郭太后插手后宫,磋磨后妃,然而郭氏秉性难改,德不配位。

      天色黑沉,项灵犀醒来久久不能入睡,发觉自己竟又犯了失眠的毛病,轻声问守夜宫女时辰,宫女回道:“回贵妃殿下,寅正了!”
      项灵犀又躺了一会,毫无睡意,叹了口气,悄悄起身,正要穿鞋,忽然被人扣住手腕。
      卫漆刚刚醒来,嗓音带着些微沙哑:“卯时出发,现在起去做什么?”
      项灵犀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他,轻声道:“我睡好了,先起去梳洗,免得耽误陛下时光,陛下多睡一会吧。”
      卫漆既已醒了,便不愿在床榻上消磨时光,叫人点灯,握着她手腕起身:“起吧。”
      项灵犀忙叫宫女:“把陛下和我的袍服拿来,替陛下束发。”
      宫女应诺。

      项灵犀正要下床,忽被他长臂一揽,温热身躯靠近,便身不由己同他紧紧贴在一起。她僵了一下,没有动作,任由他抱了一会,耳边传来清晰的呼吸声。
      卫漆默默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低声道:“药味并不难闻,不用费别的心思。”
      项灵犀怔了怔,轻声道:“好。”
      她话音刚落,只觉发际处有暖息吹拂,是他低头落下轻吻。
      像一只不通人情的恼人蜻蜓停在她指尖,有一丝轻痒,一丝熨帖,项灵犀轻轻抿起嘴角。

      ——————

      晨光熹微之时,他们已骑马穿过皇宫重华门。光耀大道上空无一人,前途宽阔平坦,太阳即将从东方升起。
      久违的共乘一骑,项灵犀坐在卫漆身前,感受着跑马轻捷,晨风扑面,心情转为兴奋。
      “陛下的马真快!”
      “它叫殷雷。”
      “好名字!俊蹄飒踏,恰似雷声殷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
      “也是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鼓声、雷声、车马声动地而来,互闻互通,妙极!”
      卫漆虽看不到她的脸,也想象得到她眼眸明亮,光彩灿然的模样。他原以为世上没有女子会和他共赴旅途,共骑殷雷,但她出现了。
      卫漆扬起唇角,低声说了句“坐稳”,一夹马腹,黑色骏马疾奔向城南定鼎门。

      时近正午,一行人在城郊邸店落脚休息。
      项灵犀让小萦把行囊里的一大包肉脯果干拿出来分给侍卫。阿葵怕他们路上饿着,做了许多饱腹的吃食,分着吃才好。
      她不久前才知道殷国的卫府制度与楚国大不相同,皇帝亲卫并非封荫贵族子弟,而是从民间选拔,常有出自贫苦之家的,如高、罗侍卫便是,品轶虽低,却深得皇帝器重。
      高侍卫看了皇帝陛下一眼,抱拳收下了。
      几人用过饭食,展看接下来的行程。卫漆挽着袖子,指着舆图说明:
      “一径往南,两天到襄州,歇半天,进入南楚境内,穿过沅城,向东南离楚,进入南越,预计十五天内抵达目的地。”

      在舆图上指点的手骨节修长,衣袖上挽,露出麦色小臂,骨肉匀称,线条流利。
      项灵犀想到他在郭太后寿宴上击鼓的模样,那时她就觉得这手臂甚是迷人,可惜当时位置不好没能好好欣赏……直到听到沅城,她猛地回神,他们竟然要特意经过楚国国都,这不是火中取栗么?
      侍卫皆无疑义,项灵犀见卫漆看向她,心微微一暖,指着舆图上楚国的新边境线问:“楚国已失五州,想必会加强边防,陛下打算如何入境?”
      卫漆简单解说:“走水路,过荆门山,虎牙滩是南楚边防最薄弱处。”
      项灵犀面色凝重地点头,心想若殷楚再次交战,楚国当真危在旦夕。

      ——————

      两天后,他们抵达襄阳。
      项灵犀惊奇地发现,襄阳城看起来繁荣稳定,丝毫不像经过战火摧残,惨烈割让的模样。
      有半天休息时间,卫漆正和侍卫讨论马匹与兵器保养事宜,小萦头晕在屋内休息,项灵犀闲着无事,找客舍主人的一双儿女聊天。
      那女娃模样看上去大约三四岁,面如满月,两颊肉嘟嘟的,生得一副讨喜模样,正抱着一只滚圆的橘柚玩耍。
      旁边男孩大一些,看着有七八岁,看见妹妹张大了嘴,把口水滴在嫩黄的橘柚皮上,边替妹妹擦嘴角边训道:“说了多少回了,皮吃不得,阿满痴儿!”

      项灵犀戴着帷帽,身体前倾倚着凭几,双手交叠撑住下巴,望着女娃笑道:“这孩子生得喜人,看来店主人家日子过得不错,是不是,小阿满?”
      男孩很有兄长的自觉,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女娃面前:“夫人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我妹妹还小,不懂事。”
      项灵犀笑道:“我从外地来,途径此地,觉得这里气候宜人,却不知是否宜居,便随口一问。”
      男孩神色仍有些戒备:“敢问夫人是哪国人氏?”
      项灵犀道:“我家倒有些不同寻常,仔细说来,我父亲是楚国人,母亲是吴国人,我两年前嫁到了殷国。”
      男孩面色稍缓:“原来夫人是殷国人。我们自从划给了殷国,日子好过多了。”
      项灵犀微微挑眉:“你们宁愿由殷国统治?”
      男孩点头:“从前楚国官人总找耶娘要孝敬钱,给多少都堵不住那些人的嘴!若拿不出那些钱,他们就派人把店子砸得稀烂,说我们对楚国皇帝不敬,要判我们流刑!不止我家,农户、工匠家家苦不堪言,幸亏我们现在归殷国管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多了。”
      项灵犀沉吟:“原来如此,楚国虐政,不得民心。”
      男孩用力点头:“正是,夫人把父母也接到殷国住吧!楚国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项灵犀苦笑。把楚国皇帝接到殷国?那就是楚国亡国之时。

      项灵犀走回客房,琢磨着楚国命运的沉重问题,有些心不在焉。正巧对面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急匆匆走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项灵犀忙后退一步,说了句抱歉,扶正帷帽,抬头不由愣住。
      来人撩开帷帽的白纱,眼圈微红,蹙眉打量项灵犀:“你——楚国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项灵犀道了万福就要离开,不防袖子却被人扯住。
      嘉陵郡主拽着她就走:“你随我来!”
      项灵犀莫名其妙,用力挣开:“我还有事,不能奉陪郡主。”
      “你胆敢——”嘉陵郡主刘馥蕙柳眉竖起,眼圈泛红,“当初若不是我母亲……你若还有点良心,便应报恩!”
      项灵犀平静反问:“郡主要我如何报恩?”
      刘馥蕙急促道:“你随我去见王郎,就说你们楚国那江离公主项灵犀,早在和亲前就和北殷皇帝……呸,和那豺狼暗通款曲,投敌卖国,根本不值得同情!”她说着激动起来:“她算什么东西,哪配让王郎念念不忘!”
      项灵犀开始听得一头雾水,听到后面说了句“恕难从命”,转身就走。巴东王妃慈和,但这嘉陵郡主委实难以相处,万一这无状言谈被卫漆听了去就不妙了。
      甫一转身她就看见卫漆站在客舍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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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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