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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田
苏为良此来一趟,的确不只是为了派米一事,他是想花重金收购这莆田村所有的田地。
四十口人家,共一百亩田地。位置好土质肥沃的良田,市价可达十五两左右一亩;而位置稍差,土质干碎的田市价约为七八两一亩。
苏为良财大气粗,直接出价十二两到二十两不等,想把田地全收入自己的产业。
“全都收购?”林慕呈一双大眼冒着卜灵卜灵的金光眨巴眨巴,嘴上念念有词,“这得...一百乘以二十等于两千,一百乘以十二等于一千二...天!那取个中间数也得要一千六百两左右呀!”
封建地主是不得了!
“如此高的价格,村民们岂有拒绝的道理?”苏为良昂起头来,对着凌四水直翻白眼,“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你以为你能阻止?”
这一句难听话,将林慕呈从钱眼子里暂时拉了回来。
苏为良自从与凌四水杠上后,便一口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的,极致彰显了他高高在上的嘴脸和满身的铜臭气。
可凌四水面对这些明显带有鄙视意味的侮辱,却始终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怒意,反倒是他脸上那份隐隐的不屑更为苏为良添了两把火。
“来日我真要好好问问你的舅舅,他是怎么教导你的!”苏为良又吼道。
林慕呈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呛他道:“别倚老卖老了!我瞧着凌先生比你有礼多了!”
“哎!”村长立刻瞪了林慕呈一眼。
小姑奶奶,你能不能别拱火了!
村长这边头昏脑胀,看到苏为良是真的动怒了,只能转向凌四水劝道:“凌先生啊,这...苏老爷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林元卿那事儿也过去许多年了,要不咱就各退一步,不必执着于此呀。”
“恐怕不行,”凌四水微微低头,对那村长春风一笑,而后又转向苏为良,“不止如此,我也得去问问县令大人,他是如何作为,才能叫无官无爵的县中富户胆敢骑到他县太爷的头上。”
一句话狙了两个大人物,村长吓得牙齿直打颤,赶紧劝:“先生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哟!要叫县太爷知道了,怎么不心寒呐?县太爷对您最是慈爱,您可不能随意质疑他呀!”
站在“县令外甥”的立场上,凌四水说出这样的话的确不合适。
他又看那村长一眼,没在此事上多说,只是依旧坚持道:“林姑娘的父亲已逝,可逝者名声就不重要了?他摊上不知好歹的所谓兄弟已是可怜,还要被人说三道四到什么时候?”
话到此,凌四水所坚持的其实一直是叫苏为良为林元卿正名。
林慕呈难免自责,只觉凌四水今日面对这麻烦事,又全是为了她。
这人情得怎么才能还得清呢?真叫人脑壳疼。
可又转念一想,凌四水愿意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不就表示已经将她视作朋友了?
好像也挺好的呢...
“放你的...”苏为良黑着一张脸刚要发作。
砰——
凌四水一手掀翻了身旁的木制椅子,砸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脸色都没变一个,轻轻抬眼,示意苏为良继续说。
“......”苏为良的脸由黑变青,表情颇为复杂。
不是说这家伙是个教书先生读书人?他这一会儿拿筷子插桌子、一会儿拿手掀椅子的,是读书人干得出来的???
苏为良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暴力的时候还是害怕的,再开口声音都降了几分:“你...凭什么这样要求我?再说了,当年之事你又知道什么?还不是听她林慕呈片面之辞?”
“你方才自己都承认了,就是因为那二两银子才一直对我爹爹不满,怎么成了我片面之辞了?”林慕呈争辩道。
“你闭嘴!”苏为良喝了一声,也不再管什么小妾不小妾,留宿不留宿的,往后退了两步就要离开,“我此来是为了购田,懒得与你们两个小辈废话!”
苏为良明显是怂了,走向大门的脚步都带了风,一下就消失在视野里。
村长在原地呜呼哀哉半天,连连说:“先生莫气,先生千万莫气!”
“哎呀,”林慕呈忙安慰道,“又不是您要找茬,再怎么也怪不到您头上呀。”
你还敢说!就是因为你!
村长皱巴着一张脸,真的很想骂林慕呈两句,可又看凌四水在她身边不怒而威的样子,实在是不敢再开口,于是脚下小碎步踏起来,“那我...我去瞧瞧苏老爷如何了...”
苏老爷能如何?
苏老爷此时已经七窍生烟了。
不仅是被冲撞的愤怒,更多的是丢了面子。
他每年光是往县衙里投的钱数都数不过来,这灵安县有现在的发展,他苏家要占一半的功劳。
好啊!
区区一个郭县令的外甥,敢对他如此不敬!等着瞧!
还有那个林慕呈!别人巴巴地想给他做小妾都做不上,居然敢不屑一顾?
可气,太可气了!
苏为良连背影都欻欻冒着怒气,村长在后面亦步亦趋,半晌才敢上前搭话:“苏...苏老爷,您素来大人大量,别...别动怒了。”
“呵,”苏为良冷哼一声,瞬间有了迁怒对象,“他凌四水说我是非不分仗势欺人,不配做这村里的地主,你还跟上来做什么?你放心卖地给我?”
“这不关小民的事呀!”村长哭丧着脸,“您出这样大的价钱买地,村民们都喜不自胜呢!哪有什么不放心的道理!您可别误会小民呀!”
“那还愣着干什么,叫全村人来交田契!”苏为良颐指气使说了一句,再不理财村长,自顾自向前走去。
......
“交田契?”林慕呈看着好心来通知的邻居大婶,发出疑问,“现在?这不是自愿的吗?”
“丫头,”邻居大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家那一亩地顶破了天值个八两银子,如今苏老爷愿意花十五两收了去,以后地还是你种,每个月还有劳动薪水,你还不自愿呐?”
“......”
古代人民都这么淳朴善良的吗?
林慕呈看那大婶乐呵呵的样子,像是捡到了多大便宜似的,忍不住道:“婶婶,您就没想过,您家那两亩田,一旦转了手,可就不是您家的了。”
这邻居婶子家有两亩田地,全靠在小河边儿上,这一下卖了,就是四十两银子入账。
况且此后自家人依旧在自家田上劳作,每月还能拿到固定的薪水。农田不属自家,连赋税都免了,怎么想都是占便宜的事。
“丫头你是不是糊涂?光靠着你们家这一亩田地,你得多少年才能攒足十五两银子呀?加上天灾减产,朝廷赋税这一大堆,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苏老爷这是给咱们全村造福祉呐,咱们高兴还来不及,你还犹豫呐?”
那婶子说完,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你也快来”,便喜滋滋地上村口去了。
林慕呈却左思右想不得劲,关上了门回到院里,坐在小板凳上思考这件事。
凌四水正在井边洗漱,问道:“苏为良行动了?”
“嗯,”林慕呈面向他点点头,“他叫村民们今晚便去交田契,领银子。”
“他是大手笔,村民们一定觉得占了大便宜吧。”凌四水将脸巾放入水盆,边拧水边轻松道。
林慕呈却听出了一些意思,问:“先生也觉得不妥?”
“苏为良德行不端,并不值得人相信。我的建议是,人家交人家的田契,你不用管。”凌四水说出这一句,复又补充道,“不过若你想卖掉自家田,我不会阻拦。”
“不不不,”林慕呈摇摇头,理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搬着小板凳往凌四水身边坐了坐,道,“你说得对,村里人光看着眼前利益,又常年被苏为良装出来的善心所欺,想不通这点。可我是彻底想清楚了,我不卖。”
“你...想清楚什么了?”凌四水瞧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明明自己脸都洗完了,可以站起来了,却鬼使神差地又将脸巾重新放回水盆里沾湿,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拧着。
林慕呈沉浸在“不卖田的多种理由”中无法自拔,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只管分析道:“咱们村里的农民们现在都是自耕农,自己的地自己种,尽管莆田村整体的土地质量都很一般,收成不好,农民收入也不高,可我们还在中农的行列里。”
“中农?”凌四水自然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嗯...”林慕呈解释道,“你没听过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一种对农民的分类说法。”
“哦?”凌四水难得来了些兴趣,道,“我还真的没听说过。”
你听说过还得了?这可是我们伟大的祖国成立之初,一九五零年土地改革时的分类方法...
林慕呈清了清嗓子,继续科普道:“苏为良有钱没田,现在他想购买整个村子的一百亩田地,再雇佣村里人为他劳作,那么他就是地主。”
“这个我知道。”凌四水手上动作彻底停下来,接话道。
他认真听讲的样子倒是让林慕呈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笑了笑继续说,“相应的呢,村里人失去了土地的所有权,成为了长工,只拥有土地的使用权,他们就沦为了佃农,也可以称为雇农。”
凌四水答道:“佃农我知道,雇农不太清楚。”
“雇农相比于中农来说,肯定是降了两个等级的。农民不再拥有田地,完全靠帮地主种田为生,每个月领取薪水。这就是出卖劳动力,受人剥削。”
凌四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也就是,农民的命运交到了地主的手上?”
“对对对,”林慕呈见与他沟通毫无障碍,不免惊喜道,“你可太聪明了!”
“...过奖。”
“所以嘛,地主是干嘛的呀,就是剥削农民的。就像你说的,苏为良德行不好,他愿意花重金买回田地,定然不会是为了莆田村造福,而只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村民们盲目信任他,却不知道从自耕农沦为佃农,从中农沦为雇农的后果是什么。”
“是什么?”凌四水看向林慕呈的眼神中多了些不可思议。
他自然知道田地对农民们意味着什么,可他没想到,林慕呈能用一整套条理清晰的说法,将这件事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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