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暇

作者: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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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身相护


      地面之上,文辛夷马上便知道了迫使队伍停下的理由。

      在火把的光照下,他看到了成群逃窜的怪鼠,这些怪鼠密密麻麻,生得尖耳红目,十分可怖,难怪众人一见之下慌乱起来。好在柳织迅速安排好防御队形,将冲进队伍的怪鼠斩杀,而他们慢慢发现,这些怪鼠似乎也不为攻击人,更像是在逃窜。

      傅匀见状,心道不好,几步上前,语气急促地对柳织说:“地动了,这些怪鼠是在逃命!”

      柳织也迅速反应过来,带着人飞速向着鼠群逃来的方向行去。不过片刻,众人就到了地开洞处,雷起指着地上大大小小的洞叫到:“是这儿,就是这儿!”

      余随喜喊:“你们看,这些洞在往下塌陷!”她急的不行,如果二师兄真的入了洞,岂不是要被活埋在地底?!

      柳织沉了沉眼,指挥手下道:“结索下铲,把尚未塌陷的洞扩挖!”这个时候,只能赌一把了……

      再说回宁暇三人进入地洞后,虽然不停往外赶,却前有落土碎石挡路,后有追兵紧随其后,他们一路磕绊,形容好不狼狈。宁暇不知他们如今走的这条道是不是原先的那条,如果不是,那洞口太高,他们手边没绳子,要怎么上到地面?

      她虽这么想着,脚步却没停下。她一心赶路,只得强压下肺腑的剧痛,额头渐渐冒出冷汗。越往前走,体力消耗越大,她心头像是被抽空了,牙齿也咬出血来。依稀间,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便一把将易玹推给文蚕沙,说:“你们先走,我挡着。”

      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她实在走不动了,而文蚕沙轻功好,有他在,易玹的活路也大些,就当是还易玹几次三番搭救之恩吧……

      她决绝地转过身,挡在了路中央。

      宁暇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几人的对手,她无意拦他们的生路,况且凭萧道晴的本事,这个地洞定然堵不死她。宁暇只想阻上一时片刻,为易玹和文蚕沙争取一点时间。

      顷刻,萧道晴三人便出现了,郑克一见宁暇,便目露凶意,出手即是杀招。

      “住手!”傅炀喝道。他想上前帮宁暇的忙,却被萧道晴钳住,“阿姐!”

      萧道晴被宁暇所伤,有意想让她吃点苦头,于是摇摇头,安抚傅炀:“她和我一样,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然而此刻,宁暇却觉得自己离死相当近了,她没武器,空手与郑克打斗,被郑克的短刀割伤了好几处,她又累又冷,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歇歇,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在郑克又向她刺来一刀时,她便只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处洞壁上。

      身后的洞壁异常坚硬,而刀锋越来越近,她闭上了眼睛……

      听到短刀入肉之声,意料中的刺痛却没袭来,她猛地睁开眼,眼前鼻尖竟是易玹的脸!

      他为她挡了一刀,躬身撑在她背后的墙上,脸上却挂着笑意,一如他们在襄王府水榭中的初见。

      易玹带着这笑,一下子撑不住,压到了她身上。

      电光石火间,身后的石壁动了,一人高的石壁像扇门一样猛地打开,留下一人宽的间隙,宁暇和易玹一瞬间失了承重,向后倒去。在他们进去之后,石门顷刻便轰然关上。

      此时,楚地药谷中向来自诩逍遥散仙的文夭夭有些坐立不安,他想起了一些尘封往事,还有那个被他藏在心尖儿上的姑娘,他记得她曾说——

      “我们得在这儿安个机关门。”

      他不解,问:“纤纤,为着坑那屈老鳖,我们都把这里布置成一个瓮了,作何还给他留条生路?”

      而纤纤嫣然一笑,解释道:“万一有别人误闯了进来,这便是留给他的一点运气,谁知道呢,况且,我不信那屈老鳖有这等好运,甚至他都不一定找得到这地方,你说是不是?”

      文夭夭心想,还真是什么都被她说准了,就不知那运气如今有没有发挥作用了……

      而此刻,被“运气”当头砸中的宁暇和易玹却并不是那么好受。

      宁暇本就内外伤在身,方才既已力竭,此刻只想闭上眼睡一觉。但易玹压在她身上,虽说易玹身形单薄,但好歹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宁暇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想睡却睡不过去。她伸手轻轻扶了扶易玹,试探着想将他挪开。

      “别动。”易玹嗓音低哑,似乎忍着痛。

      宁暇怕碰着他的伤处,便不敢再动。

      她能感觉到颈侧易玹的呼吸,那些气息低低浅浅地掠过她的皮肤,绕啊绕的,始终不曾散去。她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气息比身上的重量更让她难忍。她脑袋有些发晕,脸有点发烫,呼吸也慢慢失去节奏。在她觉得自己就快暴走时,易玹终于缓慢地将自己撑起,挪了开来,同时说了句:“抱歉,我方才太疼了。”

      随着身上力量的消失,那扰人的气息也离开了,宁暇顿时松了口气,也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看见易玹毫无血色的脸,又看到他肩头插着的那把短刀,心里一痛,轻声说道:“我现在不能帮你拔刀,拔了刀,会流更多血。”

      易玹看出她眼中的焦急和痛楚,又看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便打趣她:“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还担心我……”

      宁暇眼眸低垂,问他:“你为什么要回来?”她还想问她为什么要给她挡刀,却不敢问出口。

      易玹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不答反问:“我们都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地道里,心里……难受吗?”

      宁瑕被他这么一问,鼻子就忍不住酸了。她强压下泪意,低哑着嗓子说:“我不苦,亦无悔。”

      易玹望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只那双眼睛仍旧那么亮,似乎里头的火永远不会熄灭。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最后低低地说了句:“傻子。”

      宁瑕反驳:“璟王殿下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说完,两人却同时笑了出来。

      笑完,都觉得有些累,安静了好一会儿,宁瑕才说了句:“我欠你的恩情,怕是还不清了。”

      “还不清便不要还了,”他伸手擦了擦宁暇鼻尖的灰,“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债多不愁?”

      宁瑕厚脸皮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笑,易玹问她笑什么,她说:“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我们今天不幸死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怕。黄泉路上,有易大哥作陪,还不赖。”

      易玹问她:“怎么说?”

      可能因为这方逼仄的斗室太过安静,让人错感与世隔绝,仿佛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宁瑕胆子大了起来,说:“因为易大哥好看啊,阴差见了,怕都会礼遇三分。”说完,笑盈盈地看着易玹。

      噼啪,易玹仿佛听到心里的一簇小火苗被点燃的声音。他从小到大都被人夸好容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可被宁瑕这么说出来……他咳了两声,急忙将眼神转向别处,装作打量起这方斗室来。

      宁暇看他这样,无端生出些罪恶感,不敢再逗他,也跟着观察起环境来。这么说说话,找些事做,身上的疼痛似乎也不再那么咆哮着彰显存在感了。

      “我运气真好,随便一靠,便靠到一个藏身之处,也不知这斗室是作何用处,”她摸了摸面前的石门,“这石门可有开关,我们还能出去吗?”

      易玹挪了挪,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说:“不着急,如果蚕沙顺利出洞,定会找人来救我们。我们先休息会儿,养些力气,”他又指了指角落里不起眼的几个小孔,“这里流通空气,我们不至于憋死,暂时没什么可担心的。”

      宁暇点点头,从腰上解下个小葫芦,递给易玹:“喝点。”

      “药酒?”

      “不是,就是清神汤,”宁暇赧然一笑,“我不是老中迷药么,前两天抽空去药铺里配了几味,提神醒脑的。”

      易玹接过喝了一口,又递回给宁暇。宁暇晃了晃瓶子,说了句“你怎么没喝完”,一口便把剩下的灌了下去,而易玹的脸可疑地红了红。

      宁暇却没发觉,她喝下清神汤,顿觉舒坦了些,终于说出了她沉淀了好久的结论:“这个秘境是个假的。”

      “同感。”哪有什么长生之秘,不过是瓮中捉鳖。

      “你觉得这是为了坑谁?”宁暇有些模糊的猜测,想看看易玹想的是否与她一样。

      “这秘境之谣始于康毕,是他告诉屈尤秘境在蜀州,想是为了埋伏屈尤。”

      宁暇也是如此猜测,她又问:“当年包括康毕在内的那些前辈们为了了断屈尤,特意设了这个局?”

      易玹摇头:“不一定,有说不通的地方。”

      “是吧,如果真是为了算计屈尤,又怎会不让他拿到真的地图?真地图藏得如此隐蔽,辗转了这么多年才叫人发现。”

      “地图是真的,秘境是假的。”易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地面,说道。

      宁暇听他这么说,思路豁然开朗,她有些急促地说:“会不会是这样?当年前辈们的确发现了秘境,康毕也确实说漏了嘴,为了弥补过失,在真相之上编造了谎言,假称秘境在蜀州。”

      易玹点头:“假设康毕通过某种方式,让其他几人知晓了这个谎言,那几人便将错就错,在屈尤拿着康毕的半张假地图找另外半张地图时,他们便按照真地图的风水走向,在蜀州故布疑阵,造了个假的‘秘境’。”

      “没错,想必他们只知道屈尤手上有半张地图,却无法断定他拿的那半张是真是假,所以这假秘境的风水方位还得按照真地图来,否则如屈尤手上的是真的,日后找到了另外那半张真地图,两张对比,定骗不过他。”

      “如果屈尤想法设法拿到了真地图,他就一脚踏入了陷阱。如果没有,假秘境便一直尘封。而这么做,不仅让整个秘密更加扑朔迷离,保护了真正的秘境,还能防住那些觊觎秘密之人,可谓一石二鸟。至于他们为何不毁掉手上的那半张真地图,大概是因为这秘密已然泄露,与其继续遮掩,让人更想一探究竟,不如大大方方,请君入瓮。”

      宁暇点头,虽然还有不甚明了的地方,但他们推断还原出的前因后果确实是对现下一切最合理的解释了,她想了想,又说:“只是这造秘境的几位前辈着实有些偷工减料,”她回想起这一路上他们虽然频遭险境,却都化险为夷,还有这方斗室,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还有些慈悲心。”

      “毕竟隔了这许多年,有些机关或许老化朽坏亦未可知,若当年进来,怕是另一番光景。”易玹说道。

      “嗯,今天如果不是我和萧道晴多手……”提到萧道晴,宁暇便陷入了沉思。

      易玹看她紧皱眉头,问她:“你可知道我的母亲?”

      宁暇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点点头,照实回答:“荑夫人,传闻中是天仙般的人物。”

      易玹眼中流露出一丝神往,面上却惨淡一笑:“她是个很可怜的女子。”

      从他记事以来母亲就从没笑过,美得空洞又绝望。孩子都想亲近母亲,他却害怕。后来得知了父皇加诸在母亲身上的一切,便又觉得母亲的痛苦许是比他看到的表象还要深得多。他想,母亲心底,大概也是恨着他的。

      他敛了敛心神,见宁暇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心头一暖,道:“她与孝明帝有一双龙凤儿,诞于宣华门之变那一夜。听闻,男娃被她父亲姚不平救走,却死于大内高手围攻之下,女娃被屈尤带走,前几年死在了回天教灭教的那场大火里。我猜,他们其实都活了下来。”

      “你是说,萧道晴和傅炀便是当年那两个孩子?”

      易玹点了点头,他曾在母亲那儿看到过孝明帝的小像,和傅炀、萧道晴十分相像。再联系萧道晴对秘密的探索之深,郑克在蜀州的动作,傅炀和九里书院的关系,他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宁暇尚在震惊中,久久缓不过神。

      这么说,易玹和傅炀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但这中间还隔了杀父之仇……等等,易大哥方才说傅炀曾被姚不平救走,荑夫人是姚不平的女儿,那她的全名是姚荑……这么说来,她那倒霉师父竟是易玹的亲舅舅?中秋夜那时,她师父闯宫,便是想见荑夫人。

      虽然这些发现太过骇人,但细想又十分合理。她记得大师兄说过宣华门之变时傅沧海和徐绫就在上京,那时傅夫人怀着第二胎,难产生下个男孩……假如当时死的那孩子不是傅炀,那便是……难怪徐绫似乎恨着傅炀,没有他,她的亲生子便有可能还活着。

      宁暇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到萧道晴方才要郑克拿住易玹,皱了皱眉,说:“萧道晴怕是盯上你了。”至于理由,除了威胁皇上,也不作他想了。

      萧道晴怕是有大图谋,而傅炀多半会陪她走下去。目前易玹于他们有利用价值,但终有一天他的存在对他们会是莫大的威胁。她想到有一日他们将走向手足相残、你死我活,心里就闷闷的。

      情绪一波动,胸口便更痛了,她偏过头去,咳出一口血来。

      易玹掰过她的脸,用袖口轻柔地为她擦去唇边的血迹,犹豫了那么一瞬,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入了怀里,同时说道:

      “不要怕。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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