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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第二日杨合廷身子抱恙没来上朝,三人的课业便也推了一天。
黑云压低,天色阴沉,却始终不落雨,闷得陈彩慧极不痛快,春樱瞧着她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梳妆时也越发小心。
陈彩慧不耐地坐在镜前,抬着下巴指向窗户,报怨道:“你的心眼是被堵实了吗!天气这么闷也不晓得开窗,想闷死我是不是!”
春樱举着的手顿时不知如何上下,踌躇细声答:“姑娘,马上要落雨了,怕是一会儿有雨溯进来。”
“呵,”陈彩慧猛然扭身过来,冷哼一声,讥笑道:“你这是在教训我了?”
春樱惶恐极了,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开!”
陈彩慧冷眼看着,窗子开合,便急急提着裙子去了跟前,往陆桃桃与贺瞳屋子里看,却见两扇房门皆紧紧闭着,人已不知所踪。
“去哪了?”
陈彩慧思索片刻,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把春樱往门外一推,昂首说:“去,给我问问那个瞎子和那个贱民去哪了?”
***
陆桃桃拨开额前碎发,换手握住鱼竿。心不在焉道:“贺姑娘想好筹码了?”
贺瞳蒙着白绫,只能看见她唇角轻抿,说:“是你与我谈,还是你背后的人与我谈?”
陆桃桃轻笑说:“只要是能成事,与谁谈又有什么区别。”
贺瞳不动声色,像是思考又像是沉默的拒绝。
陆桃桃手中的鱼竿一沉,手腕微压向上一提,一条漂亮的红鲤被提溜出水面。
陆桃桃收回鱼线,轻巧取下了那尾红鲤,端详片刻便将其送回了水中。
贺瞳眸色微动,“都已上钩了,怎么又放回?”
陆桃桃擦着手上水珠,意有所指,“这鱼在我的饵旁游了许久,屡屡张嘴屡屡退后,是个犹豫不决的主,这样多疑的,我不稀罕。”
“……”
贺瞳不语,陆桃桃看了她一眼,提起鱼竿转身便走。
“等一下!”
陆桃桃弯了嘴角,目光顺着腕上的手上移至贺瞳咬紧的唇上。
“找到曲将军后,他若活着我要你们护他周全,他若死了……我要他的骨灰。”贺瞳郑重说,“陆桃桃,只要你答应我这两点,我有的东西,你要的东西,尽数拿去。”
***
贺瞳出生的庄子,名叫楚庄,楚庄原属秦家,秦家嫡女嫁于贺海潮后,楚庄便当了嫁妆归到了贺家名下。
贺瞳自懂事后便知晓自己的娘是庄子里卑贱的农家女,而她更不过只是一场酒后的荒唐结果。
她娘是个孤儿,没有名姓,样貌也极为普通,只有一手绣工精巧无比。贺瞳出生前,她被人叫做绣姑娘,贺瞳出生后,便只剩一句阿瞳娘亲,连引以为傲的“绣”字也被剥夺干净。
贺瞳仍旧记得那是十年前的夏日,那天的太阳热得蒸人,蝉鸣声嘶力竭,田里碎嘴的婆子灌足了水凑在一起,把破烂的扇摇得直响。
阿娘中了暑气,贺瞳捧着水罐要去给阿娘找水喝,被眼尖的婆子们大笑着拦下。
“阿瞳,大白天的,你抱个尿壶做什么?”
贺瞳躲开婆子们乱拨弄她的手,倔强地昂着头,咬牙坚持说:“这是水罐,不是尿壶,是我和我阿娘喝水的罐子,才不是尿壶!”
“哦!原来你娘俩是用尿壶喝水的!”
婆子们哄堂大笑,快活地往贺瞳脸上扇着风,合着那股酸臭的汗味,一起扑到了贺瞳鼻前,熏得她几欲作呕。
“我不听你们胡说!放开我!”
贺瞳蛮横地往前撞,想要挣脱这群人,却被个婆子一把揪住领子,直接提了起来。
“啧啧,你们瞧这丫头,被咱们贺家夫人养得跟个猴似的!”
“贺家夫人!哈哈哈哈!”
婆子们像被戳中了笑穴,三两笑成一团。
先前揪住贺瞳的婆子把贺瞳像破布一样往地上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可惜啊,你娘千方百计爬上贺老爷的床,却没料到这肚子不争气,生了你这么个没把儿的丫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没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还被人家贺府的大娘子抓住好打一顿!”
“你这娘俩脸皮也忒厚,要我被人打了那么一顿,早都不活了,哪还能赖在这跟没事人一样!”
婆子一把夺过水罐,举在贺瞳面前,贺瞳踮脚向上够,急出了眼泪。
“你还给我!你凭什么拿我东西!”
“凭什么?呸!”婆子狠啐一口,嫌恶说:“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不要脸的小娼/妇,听说你娘还在找人教你念书?你说你一个小娼/妇念书做什么,还不是你娘想让你勾引男人,学着和她一样去爬男人的床!”
“你胡说!”
贺瞳红了眼,再也不顾阿娘说的什么隐忍什么大度,攥着拳一头撞向那婆子肥大的肚子,婆子哪想到贺瞳敢反抗,一个不备就被她撞进了田里,栽了满身的泥。
周围人愣了片刻,连忙去拉贺瞳,贺瞳人小又瘦,顺着人缝钻得飞快,惊得婆子们哎呀叫成一团。
她们没抓住贺瞳,贺瞳铆足了劲儿,一跃跳进田里,对着婆子的肩膀就咬了下去,尖牙抵进肉里,撕裂钻心的痛楚让婆子嗷嗷大叫,她疼怒交加,奋力一脚踹开了贺瞳。
贺瞳跌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像只泥猴一样爬起来,抹着嘴角的血,像只嗜血的小兽,眼里的寒光让几个大人都害怕。
婆子知晓真真惹毛了这古怪丫头,连滚带摔地往田埂上爬,心有余悸回头,看见贺瞳一身泥水,只露出一双大眼,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活像是要吃人一样。
“疯子!”婆子被人拉了上去,抓了一把石头就往贺瞳身上砸,“小贱人生了个小疯子!去死吧!”
“我娘,不是小贱人!”贺瞳握紧拳头,眼里确真沁出了血色,一字一顿道,“她、是、好、人!”
贺瞳恨恨地捏着拳,只想把那些婆子全都咬死,她尖叫起来,奋不顾身往田埂上冲,见人便咬,活像条发疯的泥狗。
“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快去告诉贺夫人!”
婆子们又惊又惧,被贺瞳追得满田乱跑,贺瞳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势要咬死几个才罢休,田里一时混乱不堪,很快惊动了在前院谈事的人。
***
贺瞳被护卫捆住扔在地上,领头的那个婆子捂着肩膀伏在曲满脚下,哭得快要昏过去,满嘴的小娼妇小疯子,直哭着要曲满给她做主。
曲满躲开她胡乱摸扒的手,不耐道:“您与我哭有何用,我只是替九皇子来讨只兔子,我做不了你的主!”
婆子一听顿时止住了眼泪,两三下爬起来,在身上踌躇摸了两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曲满被吵得头痛,揉着太阳穴摆手让护卫把人带了下去。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曲满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个泥人一样的东西,他起身拿脚挨了挨那人,刚一碰上,泥人就哆嗦着爬起了身,两旁的护卫就要抽刀,曲满连忙叫停。
曲满瞧见这泥人眨巴着两只大眼,头上勉强辨认出了个双垂髻。
这是个小姑娘啊!
曲满伸出帕子递给她,她立刻抱头瑟缩起来,嗓子里呜呜咽咽像是抽泣声,活像个受惊的小兽。
曲满盯着她,摆手退了护卫。
屋里就剩下两人。
曲满问:“你是庄子里的人?”
贺瞳不答。
曲满又问:“你为何咬人?”
贺瞳瑟缩进了角落,死活不说话。
曲满作罢,收回了手。
两厢僵持片刻,曲满又问:“她们打你了?”
贺瞳停止了哆嗦,放下抵挡的双臂,睁着大眼怯生生地看他。
曲满目光扫过她干瘦的手腕,心里很不是滋味,又问:“疼么?”
贺瞳终于看清了曲满,他生得高高大大,容貌刚毅,干净的眼中映着小小的自己。
曲满终究不忍心,向泥人小姑娘招了招手,“罢了,我带你去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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