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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靳辞眼睫微动,手上动作不停,慢慢地落下最后一个数字。
接着才抬起头,淡漠的瞳孔望向谢炀,嘴唇轻启,“扔了。”
谢炀:“……”
好的,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正巧霍铭抱着一堆本子朝着他们这一列座位过来了,一个一个收完前排学生的作业,然后收到了谢炀这一排。
靳辞将桌上放着的数学作业递给霍铭,霍铭接了作业,犹豫了一下,他问谢炀,“你,要交作业吗?”
卑微班长,在线要作业。
谢炀翻了几下课桌,抽了个干干净净的本子出来,“作业是哪儿的?”
他脑子这会儿其实依旧空得厉害,杂乱的想法一多,脑子就干脆的宕机了。他此时完全是凭着直觉在做事,大脑只能处理最简单的讯号。
旁边的人说什么他就给什么,要什么他就找什么。
“……”谢炀是不是还没能适应新身份?
霍铭将刚刚收上来的靳辞的本子递给谢炀,“题是上课时抄的,就一道,但有点……难……”
谢炀拿过靳辞的本子看了眼题目,然后愣住了。他感觉好像看见题目上的字扭曲了一瞬,紧接着那些字自动跑到另外一个位置,组成了一个更扭曲的东西——你是谁。
啪嗒一声,谢炀放下了笔,又把靳辞的作业本推了回去,再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本子塞进了课桌里。
霍铭两眼茫然:“怎、怎么了?”
谢炀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扯起一个笑来,眼尾微垂,道:“我,今天还是不交了。”
他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仿佛在和自己说一般:“我不会。”
嗯,他不会。他忘记了。
这是应该的,谢炀在心底想。他这一年来,即便三更半夜睡不着觉,起来写了几道题又能怎样?他放弃了的,他自己松开了手,盯着自己坠落悬崖的。
他不是谢炀,他已经不叫谢炀了。以前那个叫谢炀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不会,所以他应该是不会的。
谢炀攥紧了手,没注意周围的目光。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是懒得管,懒得看了。
这样也很好,这样也可以的。
霍铭抱着作业去了办公室,周围也没什么声音,只有翻书声儿,大家都在准备着上课。
谢炀攥着笔静了静,撑着头,翻开英语单词背着。他英语没那么好,这字就是换了个位置,他也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谢炀。”
谢炀看得正起劲,渐渐的能准确的念出几个单词的时候,靳辞突然喊了他一声儿。
谢炀歪头,朝靳辞投去一道不明所以的目光——干嘛?
靳辞把自己的卷子推过去了一半儿,他屈指敲着一道化学题,很平静地道:“我不会。”
“你看看。”
谢炀眼神朝着靳辞的卷子上瞄了一眼,题型很眼熟,至少出现在好几套卷子上过。
但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回缩:“我……”
“牛奶和饼干,在寝室里。”靳辞缓缓地道,他也没催谢炀,也没刻意地说,你要是做出来我就给你。
谢炀愣了一会儿,他其实也没有很想要什么冰牛奶,和高钙饼干。就是昨天,跟靳辞闹了脾气,他不好意思。
这种二缺傻子才干出来的事,他干了;干就干了,还生靳辞的气。跟靳辞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干出来的蠢事儿。
但这会儿靳辞又这么说了,他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靳辞抛来求和的橄榄枝?
靳辞这人,颇有点目中无人的感觉,这么好声好气的求和,倒是令谢炀心里酸了两下。
“那,我看看。”谢炀嗫嚅地道,他小心地揉了一下眼睛,余光瞟了一眼题目,确定没变形,才敢拿过卷子看一眼。
靳辞在题干上划了一道横线,不太明显,仿佛是划了一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笔停得很突然。
谢炀盯着那笔触笑了一下:“你不是都划题干了?你不会?”
他攥着笔,龙飞凤舞地在靳辞的卷子上写下步骤,嘴里嘟囔着:“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啊,这种题也……”
“没睡好,没清醒,想岔了,想偏了。”靳辞压着声儿,很平静坦然地道,“都会影响做题的状态,做不出来很正常。”
谢炀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飞快的把步骤写完,又把卷子推给了靳辞,“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哥,晚上回去,牛奶还是冰的吗?”
靳辞盯着谢炀端正又带一点笔锋的字迹,说:“给你再带一瓶冰的。”
*
谢炀趴在桌子上,朦朦胧胧的好像听了一上午的课,又好像摇摇欲坠的睡了一上午。
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班上学生早就空了一大半,只留那几位常年啃面包人士,还留在教室里奋笔疾书。
谢炀看得入迷,猝不及防地就和啃着面包,抓耳挠腮算题的人对上了视线。
鹿泯回头正想拿书包里放着的真题卷,一回头对上谢炀直勾勾地眼神,强行噎下嗓子眼里的面包,犹豫了一下:“……你想吃?”
谢炀瞬间回神,“哦,不是……我发呆呢。”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他主动地问:“你不去食堂吃饭吗?你昨天是不是也吃的面包来着?”
鹿泯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面包全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矿泉水,笑了笑道:“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食堂太远了,吃完饭回来,上午的作业就写不完了。”鹿泯一边说着,一边从书包里摸出真题卷,放在一旁,准备待会儿做。
谢炀站起来,想着去食堂,又想着也去小卖部随便买点吃的对付一口,但他静了静,又咚地一下坐了下来。
靳辞不在,应该也去吃饭了。
鹿泯也不再说话,低着头奋笔疾书,抓着这一点时间,试图把上午布置的作业写完。
“班助。”谢炀抱着脱下来的校服,头枕在上面,喊了一声鹿泯。
鹿泯没反应,似乎是被一道题难住了,谢炀听见签字笔在草稿纸上落下无数杂乱笔记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那刷刷声才整齐了,紧接着又停了下来。
鹿泯合上了习题册,回头:“你刚叫我了吗?”
“哎。”谢炀应了一声,他想了想问,“你每天都这样吗?中午把上午布置的作业写完,那你下午吃饭的时间,又用来把下午布置的作业写完?”
鹿泯点头:“是啊。”
“只吃面包,不会饿得很快吗?”谢炀到底没胆量问出那句——为什么?
鹿泯打了个哈欠,她伸了伸懒腰,用夸张的语气道:“饿得超级超级,超级快!”
“一道数学题,能消耗两块儿面包。”鹿泯揉了揉肚子,她回头又笑:“我上课也偷吃,霍铭本来不吃的,上课也被我带着偷吃了。”
谢炀也跟着乐了:“班长和班主任助理,都上课偷吃,那要是要你们记名字,你们怎么办?”
鹿泯把压在书下的记名册翻开:“记呀,有一个算一个,我全记上!”
“我自己记上,霍铭记上,纪律委员我也记,体委,管他什么委,我都记。”
“噢,早上记迟到,我也记。”鹿泯又翻到下一页,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她自己的名字也出现了无数次。
谢炀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请家长?怕老师批评?”鹿泯砰地一声合上记名册,“还是怕身为班干部的我,没有以身作则,反而屡屡败坏班风,在家长老师同学的眼中,完美正义的形象崩塌了?”
鹿泯哎了一声,猛地扭转头:“不是吧,难道你当了两年的谢小恶霸,你还怕这个?”
来不及收拢表情的谢炀:“……我没。”
鹿泯笑起来,跟她的企鹅名一样,像一朵红花小太阳:“我以前确实怕,安老师让我当班助理的时候,我好几天没睡好觉。”
教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鹿泯和谢炀,鹿泯的声音也不免大了些:“我当时就想,我成绩也不是最好的,我也没那么活泼,跟霍铭一样轻而易举的就和班上学生打成一片。”
“我当班主任助理?我真的可以吗?就我这样的人?真的是我这样的人就能当的?那时高一,我当了半个学期,也胆战心惊了半个学期,都想去跟安老师说,我不当班主任助理了。”
谢炀听得入迷,连靳辞什么时候回来,又在后面站了多久都不知道。
他听鹿泯说着,也慢慢地回想起一点当时的事儿来:“我记得,你一直都是班主任助理,我还在这个班的时候,也觉得你这人,还挺好的。你就算记我的名字,我也不觉得有多生气。”
他说着就笑了一下:“我初中也当过班干部,不过我这人可能长得就比较欠揍,我记一个名字吧,不用隔天,当日就能恨上我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怕了。”谢炀也不知道自己非要问这干嘛。
鹿泯看到了靳辞,她清了清嗓子,转过来的身子扭头又转了回去:“噢,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谢炀不解,他撑着桌子刚刚坐起了一点,余光就瞥到了靳辞。
“……嘶,你走路没声儿的吗?”谢炀差点蹿起来,“前门不是开着?你走后门干嘛呢。”
靳辞从容地走过来坐下,眼神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谢炀只觉得,靳辞把牛奶和饼干再加一面包扔他桌子上的时候,那波澜不惊的眼神,才有了一点情绪。
好似看着他,又好似再看别的什么人。弄得谢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怕什么。”靳辞落下平平无奇的四个字。
刚咬了一口面包的谢炀噎住,猛地灌了一大口牛奶。
“谁怕了?谁怕什么了?”谢炀急急反驳,“不是,你这人看着光明磊落的,你怎么还偷听呢?你偷听多久了?从哪句开始偷听的?”
靳辞眼尾往上翘了一两分,隐约带笑,声音却是沉得如死水,听不到一点情绪:“你们不是在聊这个?鹿同学说了她的,我只是问问你的。”
谢炀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面包,堵住自己的嘴,吸了一口牛奶,咽下去,满不在乎地道:“我没有。”
“我能有什么害怕的。”
是,他从前是人人仰望的学霸,后来成了人人喊打的学渣。他怎么可能怕,怎么可能害怕别人看他的目光变了。
他要是怕过,那他众目睽睽之下,被抓着用小抄的时候,就该找条河跳了,还熬到现在做什么?
鹿泯这会儿转过头来:“对,就是你这样!”
谢炀:“什么?”
“我当时想,你从一人人看好的学霸,到后来被人指着头骂,你都不怕。”鹿泯叉着腰大声道,“我可是班主任钦点的班助理!但我也是个普通学生,老师比我更清楚这一点,那我就算也上课偷吃零食,迟到、早退……那又怎么了?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也是个普通的学生啊,这是我身为普通人的特权!”鹿泯放声大笑,仿佛这才是她的真模样。
而后她看见姚玉一脸蒙的走进来,噔时住了口,伏案拿笔写空气。
纪律委员姚玉:“我走错教室了?刚才那是谁的笑声?”
而后是霍铭:“我也听见了,刚刚谁在笑啊?这么嚣张。”
姚玉看向低头一字都没写出来的鹿泯:“鹿泯,刚刚是你吗?”
鹿泯捏住嗓子:“……不是哦。”
谢炀吃掉最后一口面包,趴在桌子上乐。
靳辞突然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谢炀,我怕黑。”
谢炀扭头,眼神怔然。
“……我,知道啊。”
靳辞翻开习题册,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只有你知道。”
谢炀霎时没声儿了。
*
谢炀这几日都躲着A1班的人走,其他人都还好,左右都不是太熟。他高一那会儿,也就跟霍铭这个班长,鹿泯这个班主任助理,说的话稍微多一点。
还有就是那位初中就认识的,沈星宿。不过他也挺不想看到沈星宿的,见了也都当不认识。
但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了。
霍铭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道德心太重,谢炀说了好几次跟他没关系,不是他的问题,可这人总是往他眼前凑。
一凑过来就摆出一副我要道歉的表情来。
在食堂碰上了,他还能端着碗赶紧跑,在教室,只要看到霍铭有往他这里走的趋势,他立马就抓着靳辞的水杯跑出去接水。
“我水杯是满的。”靳辞伸手拉了他一下,他成功地又坐了回来,和霍铭对上了眼。
“……”谢炀掰开靳辞的手,心如死灰地道,“我知道是满的,我就是打算路上给你喝了,再给你接满。”
“好了,我现在要去厕……”
“谢炀。”霍铭叫住了他。
今日下了雨,大课间也不用去操场跑步了,懒得有了点清闲的时间,大多人都借此趴在桌子上眯着。
谢炀语速飞快:“你住口,你别说话。”
“班长,你能不能像他们一样,趴桌子上睡会儿?”
霍铭闻言放低了点声音:“那个谢……”
“谢什么谢?不用谢。”谢炀飞快地打断霍铭,捞起校服就准备跑。
却不想霍铭看着憨实的一人,说话的速度倒是不慢。
“作弊那个事儿……”
谢炀手松了一下,校服顺着胳膊耷拉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老天有时候还是待他太薄了。怎么他不想面对的,都一个接一个的跑到他面前来,掀起了盖头。
“我自己想那么做的。”谢炀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我看着那小抄,我自己把它抓过来的,我就抓在手心。”
他笑了一下:“我就想知道,我要是作弊会怎么样。”
“班长,跟你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我自己想做,我就那么做了。”
“你听明白了吗?是我自己想做的。”谢炀嘴角的笑僵了僵,他低下头,机械系性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自己想做的,我自己想做的……”
霍铭愣住了:“我……”
靳辞一下就站了起来,挡在霍铭跟儿前:“谢炀。”
谢炀突然哑声,没说话,站着不动,抓着校服的那只手抖得厉害。
“谢炀,你要去接水吗。”靳辞拽了一下谢炀的胳膊。
谢炀这才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来,明明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却又好似成千上万种情绪都藏在了他的眼睛里。
叫人揪心。扯着筋骨般疼痛。
“噢,我要去接水。”谢炀又抓走了靳辞的水杯,把校服往肩上一搭,从后面出去了。
靳辞回头看向霍铭,不带丝毫情绪地道:“班长听明白了,就请让开吧。”
“挡光了。”
霍铭哦了两声,抓着头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了。
靳辞站着课桌前静了两三秒,飞快地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来,往校服兜里一塞,也从后门出去了。
还没走到走廊尽头,他就已经看见靠着窗户,一口一口喝着水的谢炀。窗外的大片绿叶光景,摇晃着阳光,在谢炀的身上闪烁着金辉的光芒。
但却依然叫人觉得有些冷。那阳光,是冰冷的。
靳辞放轻了脚步,他想,他好像猜到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李淑琴为什么,不再带着谢炀回海城了。
“哥。”
谢炀的余光却瞥见靳辞的身影,他咬着杯口,抬眸朝着靳辞看去,脱口而出。
靳辞不自觉地硬了嗓音,“你又要求我什么。”
谢炀摇头,他突然问:“你到底为什么来这儿。”
“当时为什么,你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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