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火里栽莲

　　【……难怪你对雷震子师弟那么照顾，原来是有这一层关系在。】

　　【噢？莫非我对你还不够照顾？当年你刚下山入周营，首战失利后可是我把你的尸体捞回来的。】

　　【这种糗事可以不用再提。哪吒你扪心自问你对我的“照顾”和对雷震子师弟能一样么？】

　　【这并不难理解，诸位师伯待我与云中子待我亦不尽同。】

　　【话是这么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师伯他们如此热情，可到我们三代弟子在下山前彼此都没怎么见过面，该不会就是因为那传统被你打破了罢？】

　　【……到后面你就知道了。】

　　*

　　昆仑神山，修篁万节含烟带雨，老柏千株攀茸折翠。
　　霞光飘渺处，正是旧友再逢时。

　　南极仙翁盘坐于磐石之上，笑眯眯捋了捋花白长须：“老朽瞧着道友好生面善，只是掌教师尊相邀，老朽这便先行一步，两位道友自便。”
　　须臾有梅花鹿从林间踏着祥云而来，慈眉善目的笑颜老者驾神鹿远去。

　　此间便只余年长道人与素衣少年面对而立。

　　半晌，云中子伸出手，笑道：“珠子，还不过来——”

　　“珠子，还不过来——”

　　一模一样的声音穿云裂石，将灵珠子的记忆带回更遥远的、往世的太古洪荒时代。
　　彼时天地初开，生灵始诞，尚还没有后面那无穷无尽的劫难。

　　天地间第一片云于九天幻出身形，名为红云道人。红云道人独自在洪荒游历，在结识后来最重要的挚友之前，他先遇到了自蒙昧中苏醒的鸿蒙灵珠，曾与其同游一段时日。

　　红云道人生性良善，因此交游甚广，也因此吃过不少明里暗里的苦头。鸿蒙灵珠与其同游那段时日，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天生的冤大头。
　　在不知第几次被所谓道友欺骗后，灵珠子终于忍不住出手，解开束发的混天绫将那假作修为不当重伤，来哄骗红云手中灵草的修者扫到天边。

　　“你若再这般好忽悠，终有一日连你的性命都会丢了去。”
　　鸿蒙灵珠化作的少年双手环胸，冷艳眉目满是压不住的火气。他没好气地望着前方挠头傻笑后忽然蹲下的青年道人，实在不知这朵云脑子是哪里不对，怎么能比他弟弟还要好骗。

　　红云却只回头笑，朝他伸出手：“灵珠子，快过来看看这个！”

　　灵珠子在他的催促声中慢悠悠晃过去，只见红云身前的岩石下，正有一株盘曲妙曼、神光迷离的灵草，它舒展着枝叶，甚至比红云之前被那修者差点骗走的那株品级还要高。
　　“看，我就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红云捧着那灵草笑嘻嘻道。

　　灵珠子看着他澄澈的笑颜，半晌，他道：“随便你。”
　　红云道人却把那灵草给了灵珠子，讨好似地说：“我暂时还不需要这个，灵珠子，给你罢，就不要跟我计较刚刚那事了。”

　　灵珠子断然拒绝：“什么时候你能打过我了，什么时候再来考虑接济我。”
　　道人面上笑意顿时一垮：“珠子，你这是为难我红云。”

　　初次见面，红云的跟脚就被灵珠子一眼看穿，可他到现在也只知晓灵珠子的名字。
　　不过也无妨，他见灵珠子的第一眼便觉得亲近，约莫灵珠子的本体也很是不凡罢，说不得还与盘古父神有些关系呢。
　　除却灵珠子向来不喜动口，有事直接动手这一点让他偶尔心有戚戚以外，他们的同游时光还是很愉快的。甚至因为灵珠子在，红云道人也很少再被骗得灰头土脸。

　　灵珠子冷哼一声：“身在洪荒，就算要发善心，也得看清楚面前是谁。”
　　红云道：“可是灵珠子，现在我面前是你啊。”

　　灵珠子一时语塞，现在，他万分想摇醒自家还在沉睡的弟弟来代他输出。

　　他们携手同游，到过北海点苍梧，行过蓬莱望紫芝。灵珠子一路眼见红云道人气运之浓，心中总是暗藏一丝忧虑。
　　直到灵珠子得到鸿钧传音，先行与红云别过。

　　此后红云道人再没见过灵珠子，也不曾听闻他半点消息。
　　再后来不知多少个千年，有道音自天外天来，响彻整个洪荒，鸿钧圣人言其在百年后于道场紫霄宫讲道，以教化众生。

　　红云道人与后来结识的好友镇元子一同来到紫霄宫时，他顿时瞪大了眼。
　　那高悬殿上的圣人身侧，近乎与圣人平行的位置，一左一右正盘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金衣青裳镶莲纹，雪发金簪桃花面。而另一个……那一手打着哈欠，一手绕着发间滑落下来的红绫的乌发少年，正是他销声匿迹多年的故友。
　　红云不知所以，想要上前与故友相认，道祖讲座已然开始。

　　第一次讲道持续三千年，紫霄道场莲花涌动，灵气氤氲无边，于此修炼一日，胜过洪荒千年万岁。

　　三千年后紫霄门客散去，只待下一次讲道开始。红云道人仍留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去。他的友人镇元子见状，好说歹说劝他且先回洞府领悟道祖所讲。
　　踟蹰许久之后，红云道人望着空旷的道场，沮丧点头。

　　而后眼前掠过红霞，红云惊喜抬头，见得前方不远处，他旧日故友正靠在盘金柱下，双手抱臂，笑意清浅。

　　“珠子！快过来——”红云惊喜道，“我给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
　　不等灵珠子过来，他已然拉着好友的手臂走到灵珠子面前，兴冲冲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灵珠子环臂不言，任由他在那里说话，只是在听到某些被坑事情时，他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目光一扫，正见到那被红云道人拉来的镇元子面上神情近乎与自己一致。
　　确信对方与自己想到了同一处，二者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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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珠子早就知道，终有一日红云会因为他毫无保留的善心付出代价。可他没有想到，好友的结局会是那么惨烈。
　　红云道人因那道鸿蒙紫气陨落在鲲鹏手里后，镇元子几近疯癫，只来得及带走那保有红云魂魄的葫芦。

　　镇元子忙于为红云魂魄护法，鲲鹏避入妖族，号为妖师，自恃洪荒没有谁会因一点交情为红云出头而得罪彼时如日中天的妖族。
　　直到这个消息传到灵珠子耳中。

　　灵珠子上天入地追杀鲲鹏九万里，所到之处枪芒裂地，杀意浩荡诸天，众生俯首，群妖退散，最终在曾与红云共游过的北海之滨将这妖师碎尸万段。
　　在此之前，鸿蒙灵宝的存在只在小范围里流传，与祂们交好的寥寥无几。而今灵珠子的声名头一次响彻洪荒，却是赫赫凶名。

　　而灵珠子不知道的是，天道对祂们织下的网，从这一刻、或者说更早之前就开始了。
　　譬如在这件事中，天道蒙蔽气机，没有谁察觉到伏击红云道人的除了妖师鲲鹏，还有冥河老祖。

　　那便是往世之时红云道人的结局。
　　而在逆转乾坤的今世，灵珠子潜意识还记得红云的下场，便在那时亲身去赴红云那一场劫数。
　　于是破开红云的杀劫，正如破盘凤命劫一般落到他身上。不过他那时早已置之度外，左右他日后身上杀伐多了去，不差红云这一劫。便直接暗示镇元子将红云骗走，闭死关修炼直到巫妖量劫结束。

　　然而巫妖之战末期，他将己身镇血海，于重重血浪和浩荡神光间见到红云道人从天边飞驰而来，朝他伸出手：“灵珠子，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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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时有漫天红霞起，混天绫笼盖四野。灵珠子面上笑意清浅，与先前在玉虚道场时的乖觉笑容截然不同。他身形一闪，下一刻就到了云中子面前，恰好扶住他伸出的手。
　　他说：“好久不见，红云。”

　　道人赤金冠，水合服，拂尘安然落于臂弯，一派神姿仙态。他紧紧扶着灵珠子的手腕，面上是难以遏制的惊喜：“当真是好久不见。”

　　道人想说，那年我闻凤来五十弦琴声贯穿洪荒，青莲浩荡剑光照耀万古，心惊天地将归混沌。我冲出禁制见你一枪断冥河半首，血海滔天修罗齐动，须臾间我看到我之因果与你相连，便知晓你与镇元子定然瞒了我很多东西。

　　道人想说，我想要带你出来，却于血海间隙中见到了魔祖。祂告诉我，你会在多年之后归来，未免我坏事，便将我关入一方空间，直到镇元子以地书破开，将我带出来。
　　道人还想说，我走访三清圣人，又去过西天灵山，都没有得到你的消息。女娲圣人与我言，你将会去阐教。

　　他想说的有很多，可看着故友清冽的眼，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只道：“我只在血海边缘片刻，修为便被绞散不少，后化名云中子，留在阐教修养，也待你归来见上一面，你现下如何？”

　　灵珠子道：“无碍。”
　　云中子却说：“你现在骗不到我。镇元子说，我的杀劫定是落在你身上了。”
　　灵珠子道：“噢？镇元子倒是话多。”
　　云中子说：“是我问他的，他不会瞒我。但是你现在真的没事吗？”

　　灵珠子“啧”了一声，转身往玉虚宫而去：“你以为我来阐教做什么。”
　　云中子迟疑道：“我隐约知道一些，封神大劫？”

　　灵珠子随意点头：“玉虚十二金仙是应劫之人，玉清现下大概在吩咐他们相关事宜。”
　　云中子了然：“他们曾助轩辕黄帝破蚩尤，此次天地洗牌，恐怕到时无法亲身下红尘。”

　　灵珠子道：“到时候，你也收个徒弟罢。”

　　红云道人一怔，他的意思明明是说灵珠子你要不要——

　　灵珠子又道：“你福泽深厚，难得现今也未染因果。这场劫，得我自己去渡，你帮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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