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花

　　小庭花
　　第廿二章小庭花·权宜

　　朱雀大街上，两辆马车打了个对面。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南行的那辆车上，坐着的是戚家大公子戚思瑜。他正皱着眉头，为如何管教刁蛮的妹妹发愁。

　　他这不叫人省心的妹妹名唤戚思珞，年芳二八。

　　宛唐佛法大兴，自上而下皆对佛家很是推崇。戚思珞出生之时，得了慈恩寺德高望重的半月大师点头，道她这个黄毛小丫头是个小福星，将来会为戚家带来一件大好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半月大师开得是金口。戚思珞出生刚一旬，宫里便传来了立戚皇后之子为储君的消息。

　　戚思珞这小丫头从此在戚家便成了祥瑞一般的存在。戚家人喜不自胜，上上下下俱是对她宠爱有加，百依百顺，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才娇惯得不成样子了。已过了及笄之年，却还是个小孩心性，刁蛮骄纵，十分难缠。饶是戚思瑜身为长兄，也不敢对他这个妹妹说什么重话。

　　街道宽敞，两辆马车短暂地相交后扬长而去。马车不至擦肩而过，兄妹二人却真的擦肩。

　　微风吹起往北而去的马车的帘子，露出戚小姐明艳动人的侧脸。

　　吉祥物戚小姐一手拈住帘子，向外望了望，一脸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再快点，耽误了侯爷的病情，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宁安侯生病了？

　　这事要从方才绾月让花奴退下后说起——

　　绾月将那一文钱推至戚思珞那边，笑道：“这位小姐，今日是我姜府为流民筹钱的义卖，还请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戚思珞目光飞动，嗤笑道：“本小姐并未和你开玩笑，我就觉得你这幅画值一文钱，不行吗？”

　　绾月见她胡搅蛮缠，也不再多留情面。她嘴角微微挑起：“可，即便是义卖，我也是可以选择将画卖给出价高之人，并非是只能卖给小姐一家，不是吗？”

　　说罢朝花奴看了一眼。花奴立马会意，十分有眼力见地拿过桌上的锣递与自家小姐。

　　绾月接过锣，一挥衣袖，干净利落地用力一敲。

　　“铛！”

　　铜锣脆响，一声穿云裂日，气势恢宏。

　　台下嘁嘁喳喳的百姓瞬时住了嘴，齐齐往绾月这边看。男的、女的、老的、幼的，一双双溜圆的眼带着眼神光向绾月迸射过来。

　　绾月还是第一回被这么多人一起注视着，说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抿抿嘴，在众人的目光下，用纤纤细指拉住那盖着画的红绸的一角。手不自觉用力，指腹压的泛了白。

　　而后朝花奴点了点头。花奴与绾月目光相触，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门对台下人介绍。

　　“诸位，诸位！这红布下的便是今日我们家小姐义卖的作品，还请大家伙儿睁大眼睛看好了！”

　　绾月掐算着点，待花奴最后一个音落下，便使劲将红绸往下一扯。

　　“刷”！

　　绸布飞扬，过滤日光。红映在画卷上，像是给纸上山河涂了新嫁娘一般的羞。

　　预想中的呼声并未响起，台下竟一片沉默。

　　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一起看她的画，绾月心中忐忑，紧紧捏着手中的绸。然“盖头”揭开了，可“舅姑”们缘何一直不做声？

　　绾月心中惶惶，与花奴面面相觑。

　　花奴的五官全都簇成一团，心中也是十分痛苦。方才她还在那蓝衣姑娘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家小姐的画，定不会只卖一文钱！

　　此刻见台下并无欢呼，不会这些老爷少爷夫人小姐们不买账吧？

　　花奴脸上开始火辣辣疼，凑道绾月委屈道：“小姐，他们怎么都不……说点什么？”

　　看看台下的百姓又仰头看看绾月，摊了摊手，“就都这样……只干看着？”

　　绾月捏着红绸的手指已经开始发白，心里也已怀疑起是自己太自负了，被家人和萧瑯夸几句便真当自己是个厉害的了，竟真觉得自己的画值钱了？

　　心灰了，连带着连日光都觉得黯然了许多。

　　正伤神，却听台下不知是谁先鼓得掌，一声两声之后，便是千千万万声。

　　众人方才原是都被惊呆了！

　　“在下、在下枉读诗书多年，一时竟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姜姑娘的画！”

　　“当真是没想到这么美的画竟是出自一个小女子之手！”

　　“美哉美哉！此画只应天上有啊！”

　　赞叹声和如雷的掌声不绝入耳，一浪接一浪朝台上拍来，将绾月方才的担忧、忐忑、惊惧、和自卑连根拔起，席卷而去。

　　绾月与花奴执手相看对笑。唯有那蓝衣姑娘已不知何时往后退了退，攥紧了拳头。

　　“小姐，小姐，他们喜欢你的画！”花奴激动牵着绾月的手，在台上蹦蹦跳跳。

　　绾月也惊喜，一面笑，一面提醒道：“花奴，快，锣！鸣锣！”

　　花奴激动道：“对对对，鸣锣，叫他们出价！筹善款咯！”

　　说着两眼弯成月牙，手里的锣一鸣，四座皆安静了。

　　绾月移步至画卷前，笑道：“诸位，这幅《秀丽江山图》便是绾月为流民义卖所做，不知哪位大善人愿将它买下，一同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做件好事？”

　　一呼百应，叫价声此起彼伏。

　　“我愿出一百两银子，与姜小姐一同赈济流民！”

　　“区区一百两，怎配得上绾月姑娘的画！我愿出二百两！”

　　“我出二百五十两！”

　　“我出五百两！”

　　忽有几人齐呼，声音尖细，如若破竹，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我们家公子已决定重金买下绾月小姐的画，诸位都莫要再争了！”

　　四个美娇娥从人群中走出来，中间围拥着一个手拿折扇，头戴玉冠的白衣公子。公子背对着绾月，只肯露出一个英武不凡，玉树临风的背影。

　　绾月和花奴主仆二人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

　　待人声静了静，那公子才缓缓转过身来。他倒也生了副唇红齿白、朗目疏眉的好皮囊。只是这双好眼目不转睛盯着绾月，目光灼灼，总叫人觉得有些不适。

　　绾月下意识想避开他的目光。

　　出五百两的那位公子，见此人阵仗颇大，心有不服，上前叉腰道：“喂！你要出多少银子，竟敢口出狂言，说自己要将绾月姑娘的画给包下来，可别口气太大，闪着牙哈哈哈哈哈哈——”

　　公子微笑，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绾月，伸出五指。

　　“在下也出五百两。”

　　五百两一脸鄙夷，从鼻子中喷出道：“呵呵没有钱不要来与我争，明明是我先出了五百两，你又出的与我一样，从来没有这种规矩吧？”

　　公子被骂了也不恼，心情看起来很好。他恋恋不舍将目光从绾月身上分下了一些给“五百两”，微笑道：“本公子说的五百两，和你说的五百两可不是一个五百两。”

　　五百两双眉紧蹙，不耐烦道：“绕来绕去的，那你是什么意思？”

　　公子折扇一开，点在五百两头上，双眸不受控制似的，又瞟向台上，含情脉脉看着绾月。

　　嘴角不自觉往上扬：“在下说的，是五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

　　话音刚落，之前出价五百两白银的公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五百两……黄、黄金？！”

　　台下便又炸开了锅。

　　不光是围观百姓们惊奇，就连绾月自己心中也是颇为震惊。竟然真的有人愿意出这样的天价来买自己的画！

　　长安城中卧虎藏龙，不差钱的大有人在。但像这位公子一样随随便便拿出五百两黄金来买一幅画的少，买一副非是古董，也非出自名家之手的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众人肃然起敬，忙给这位白衣公子让出一条路来。

　　公子推开折扇，满面春风走向绾月，比那高中探花的士子还要得意。

　　至于台前，拱手作揖，自我介绍道：“在下工部尚书常林之子，常禄，字宝善，年方二十一，尚未婚配。”

　　这……需要介绍得这般详细吗？

　　绾月尴尬一笑，颔首回礼。

　　她觉得这位常公子极为奇怪，说他礼数周全，但似乎又没有那么周全，尤其那一对含情目，总看的她心里恼。此刻倒念起萧瑯那双冷漠疏离的无情眼了。

　　“我说常禄，你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竟然拿五百两黄金来卖一张纸？”

　　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绾月和常禄二人之间。

　　常禄望向绾月的视线被戚思珞遮挡，表情有些不悦，见那蓝衣姑娘是戚思珞，便开始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太后的亲亲外甥女，中书令大人的掌中宝，戚思珞戚大小姐吗！来买画的？何时连您也懂得欣赏书画了？”

　　常禄被侍女扶着上了台，俯身看着戚思珞，面上挂着微笑。

　　绾月心头一惊，扭头看向那蓝衣女子。

　　她是戚大哥的妹妹？

　　“你！”

　　戚思珞听了常禄的话气急败坏，猛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一脚踩在常公子的靴上。

　　“啊！你你你这刁蛮小姐！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常禄挨了她一脚，吃痛躲在四个侍女中间，头搭在其中一人肩上，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戚思珞。见她没打算继续踩自己，才整了整衣冠，从温柔乡中出来。

　　常禄：“本公子就是愿意出五百两金子来买绾月小姐的画，不行吗？”

　　戚大小姐不甘示弱：“你行，你真行，”她狡黠的眸子转了转，“不过你爹知道了，可是会打死你的！”

　　常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他的家产都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想管我花钱？”

　　他坏笑着看了戚思珞一眼：“那你得先有本事进了我常家的门再说！”

　　常大公子精准点火，戚思珞当即就气炸了：“死常禄，做你的春秋美梦，就算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了，本小姐也绝不会看上你！”

　　大小姐边骂边追，常大公子偏偏不嫌事大，继续火上浇油。

　　“你说这不就巧了，”他含着笑，侧身躲过戚思珞的拳头，躲在一个侍女身后，歪头伏在女娇娥肩颈上乐道，“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常禄，宁愿绝后，你戚思珞也休想进我常家的大门。”

　　“气死本小姐了！常禄，你给我站住！”

　　戚思珞被气的七窍生烟，势要将常禄从温柔乡中抓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常禄也不甘示弱，他爹三品，她爹二品，不能动手，这还不能躲嘛！

　　绾月看着两人围着自己转了好几圈，大有不分出个胜负誓不罢休的意思，开始犯愁了。

　　一边是肯花五百两金子买下自己的画救济流民的常家公子。一边是父亲的得意学生，戚大哥的妹妹。

　　若是闹得太难看，于谁都不太好。

　　花奴替绾月着急。眼看善款就要筹到，又被这戚家的大小姐搅了好事。

　　跺脚问道：“小姐，我们这下该怎么办啊？”

　　绾月扶额，望着在台上跑来跑去的二人，一时心中苦不堪言。

　　忽然，她福至心灵，咬牙将戚思珞拦下：“戚小姐，我这里有一事，是关于宁安侯的，或许，你会想听。”

　　绾月知道戚思珞今日特地跑过来针对自己，是因为传言说她和宁安侯走的太近。

　　戚大小姐心中拈酸吃醋，醋的便是宁安侯。

　　绾月笃定这刁蛮小姐心中萧瑯的地位绝不一般，和侯爷有关的事，定会将戚大小姐吸引，乖乖听她说话。

　　“萧瑯哥哥怎么了？”

　　果不其然，一听是和萧瑯有关，戚思珞立马便不再理会常禄，睥睨着绾月道：“还不快说？”

　　见鱼儿上钩了，绾月眨眨大眼睛，酝酿出一丝悲伤，凑近戚思珞耳边。

　　“侯爷生病了，又被关了禁闭，也没个人作陪，看着怪可怜的。戚大小姐与侯爷关系匪浅，您不知道此事，恐是侯爷不忍叫您知道替他伤心。”

　　“怪不得今晨兄长带着一包东西到宁安侯府去，我要跟着还不许。”戚思瑜细细思量，越想越觉得绾月说的有道理。

　　大小姐临行前伸着手指警告绾月：“你若是敢骗我，诅咒萧瑯哥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绾月有些心虚，心中默念：权宜之计，侯爷勿怪。
　　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只好先将戚大小姐骗到侯府去了。往后绾月一定到城隍庙去替你烧香祈福，系祈愿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