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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画骨第四回
证物室在最上面一层,台子不大,进去之后的空间,大的惊人。里面分布排列着各种资料和物证,按照八卦的八个方位,配合天干地支的排列法,整理的井然有序,分类十分清晰。这里面所储藏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三千年,从御城守成立之初,直到现在。
“张大哥、您这边请。”银头对张果十分的恭敬客气,他在御城守算是呆的最久的,但他自少年时起,第一次见到张果的时候,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等自己已经成了白发老翁,张果竟然还是一如当初。
“多谢。”
张果在银头的引领下,来到三藏院当晚,其他御城守们从现场带回的证物,这些东西都是第一手的,所有的东西都在一个个单独的柜子里陈列,那些柜子高的看不到头,一层又一层,但里面所有的东西其实都装在银头的脑子里,他能够准确无误的调出证物室里,任何一个格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银头的记忆力惊人,或许就是因为他天生过人的记忆力,他的头发从少年时就全白,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银头站在一列柜子前面,对张果道:“三藏院出事当晚,大伙从外面带回的东西不多,齐天大圣的法阵被触发后,雷击对灵骨塔一带造成了破坏。”
张果道:“我想全部都看一看。”
银头点点头,他站在柜子前,闭起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乾甲子、震戊戌、坎壬午……”
高不可及的柜子,一层层的格子,按照银头所念标记,凡是被他念到的,皆悬浮而出,在他身周排列成一圈。
东西都找出来了,银头睁开双眼,这时,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儿跑过来,对着银头脆生生地唤了一声:“阿爷!”
张果看到总角小儿的刹那,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这孩子天生就是瞎的,虽然睁着眼睛,但却没有黑眼珠,眼眶里面生着一层厚厚地白翳,肤色也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白的发灰。不仅如此,他额头的位置上,还有一个突出的小角。
“这孩子是……”张果感到诧异。
“是大首领回来的,让我照顾他,这孩子的记忆力比起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总角小儿抱住银头的一条腿,仰起脸,露出纯稚的笑容,银头爱怜的抚摸他的脑袋。“大首那人,嘴上比谁都强硬,心肠却又比谁都热。”
张果出乎意料:“大首收养了不周山遗族?”
银头点点头,对总角小儿柔声道:“小吉自己先去玩,阿爷跟这个长辈有话说,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听。”
叫做小吉的孩子,乖巧的答应,自己玩去了。
待小吉走远了,银头才对张果道:“小吉的爹娘,为了保护小吉,前几日都被猎妖师杀了,死的很惨,他爹娘都是不周山遗族,却不是有文牒的遗族,你也知道,不周山上的那些生灵,从来自视甚高,人类在它们眼中只是卑贱的蝼蚁,愿意被我们打上烙印的少之又少,更多的还是隐居于深山老林,时而出没现世,并不受咱们管控,有些就成了猎妖师的目标。小吉是在这个世间出生的,大首发现他的时候,抹去了他之前的记忆,植入了新的,带回御城守给他一个安身之处,先前你跟公西子带回来的木精彭侯,大首也给安排进了灵域,在那里他是绝对安全的,不会有任何危险。”
张果耷拉着眼皮,声音里透出淡淡哀愁:“所以,我才不想激怒了它们,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它们天生拥有强大过人族数倍的能力,一旦失控,不堪设想。”
银头道:“张大哥你说的我都懂,大首那人铁血强悍,最是肝胆火热,这一次死了那么多兄弟,他是太痛了。他把御城守,把兄弟们看得比自己重。”
张果想到公西子,想到整个柒字部,就再说不出什么来。男人的痛,是这个世上最深重的东西,再痛都只能和着血泪自己咽下去。
银头不再多言,将东西交给张果,自己便安静地退去。
张果一样一样仔细翻看,确实如银头所说,齐天大圣的法阵被触发之后,剧烈的雷击造成现场极大程度的毁坏,能收集回来的东西不多,但是其中有一样东西,还是引起了张果的注意。
那是一截暗紫色的断木,说是木头,其硬度与手感,却更像钢铁,只不过上面有木头特有的纹理。
张果拿起暗紫色的断木,这一截断木有半截胳膊长短,一头已经烧焦,他嗅了嗅,在烧焦的味道后面隐藏着一股奇特的暗香。除了木头的香气以外,似乎还有其它气味存在,十分复杂。他尝试着用力掰,连一点渣子都掰不下来。
灵骨塔是砖木结构的,用的是极其昂贵的金丝楠木,在专门收集木头的那一格里,张果也有看到属于灵骨塔的金丝楠,这一截暗紫色,坚硬如铁的木头,又是哪里来的?
带着疑问,张果离开了太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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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应观里,假扮的西市薛家银铺二小姐跟她奶娘,正坐在折冲都尉府家中邪的新妇房内,展开一段令吕洞宾不停直冒冷汗的交谈。
折冲都尉家庶出的二公子沈道圣,是长安城里出了名英武的青年男子,无数闺阁佳人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他青梅竹马的孙家小姐,文质彬彬,弱质芊芊,父亲是折冲都尉府中的一名幕僚。按理说,这门婚事她算攀了高枝,属于上嫁了,别人巴望还巴望不上的事,原本家人满心的欢喜,结果新婚之夜出了岔子,不敢得罪折冲都尉府,只好先将她送入道观,再寻解决的法子。
孙小姐身边跟着好几个下人看护,两个大丫鬟,并一个平时照顾她起居生活的老麽麽,何招娣跟吕洞宾好不容易才跟她搭上关系,孙小姐自己也是满腹忧愁,正想身边能有年龄相仿的姐妹叙叙话,便将何招娣请到自己房中。
结果这一聊天,不是琴棋书画,就是诗词歌赋,孙小姐的父亲是文士出身,她自然满腹经纶,浑身都是书卷气,说的话都文绉绉的。可何招娣大字不识一个,听孙小姐说话就像听天书,更别提让她去套话了。
孙小姐忧愁的念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何招娣一大口一大口的吃人家点心,来回四顾:哪有风?哪有鸡?
孙小姐说,想做一首《菩萨蛮》,以表现如今内心深沉而起伏的情感。
何招娣捂着嘴窃笑,凑过去对孙小姐道:你说错了,菩萨怎么会是蛮子?菩萨救苦救难,长得也都特别好看,你应该做一首《菩萨一点都不蛮》。
吕洞宾实在听不下去了,孙小姐身边的下人们看何招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估计心里都在寻思,这薛家银铺的二小姐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不仅如此,何招娣还吃光了人家做摆设的两盘子糕点和果子,孙小姐身边老麽麽不阴不阳地嗤笑她:“大妹子几天没吃了?”
吕洞宾立刻接话:“我家小姐最近受到一些打击,感情方面,所以现在举止言行反常,还请各位见谅。”
他说着,举起帕子假装试泪,老麽麽立刻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二小姐她怎么了?”
吕洞宾捏着嗓子哀叹:“我家小姐命苦,刚生下来就没了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就等着过门了,可最近却出了变故。这女子么,说到底,找一个好夫婿比什么都实在,我们这些身边的人,也能跟着沾光享福。”
“大妹妹,你这话,你这话真是说到老姐姐我心坎里了!”老麽麽闻言,情绪激动起来,上去就握吕洞宾的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图什么,唯独就图自家主子风光,好让咱们也跟着面上有光不是。”
吕洞宾不着痕迹的避开。“大娘所言极是。”
吕洞宾来此之前,早就查清了孙小姐底细,她就是从小没娘,跟着奶娘长大的。奶娘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就指望小姐嫁给折冲都尉府后,给自家儿子谋个好差事。
上了年纪的女人,大多喜欢跟陌生人推心置腹,吕洞宾只简单放下钩子,老麽麽自己就滔滔不绝了,连自己家小姐小时候尿炕,玩爆竹把裙子炸出个大洞这种陈年旧事都抖搂出来。
她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到现在,情绪饱满充沛,但说的东西没有重点,还是不清楚孙小姐新婚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吕洞宾给何招娣使眼色,何招娣便对孙小姐道:“孙姐姐,你可是对你那夫婿不满意?”
孙小姐握着一卷书站在窗口,双眼望着虚空处。“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他是将门虎子,父亲是正四品上的折冲都尉,宿卫京师。他虽是庶出,却极得重视,又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
何招娣道:“怎么不同?”
孙小姐道:“沈郎虽身出勋门,却无骄奢之气,勇冠三军,而又词章锦绣,其德其才,谓之仁人君子也不谬。”
何招娣似懂非懂:“也就是说,他是个非常好非常难得的男人。”
“正是。”
“那你为啥不赶紧嫁了他?”
孙小姐黛眉蹙起:“对他没有感觉了。”
老麽麽唉声叹气,何招娣差点吐血。“感觉?什么感觉?”
孙小姐袅袅娜娜地倚着窗,幽幽道:“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好像灵魂里有一抹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再也长不出来。没有那种感觉,再看他,就像看路上任意的一个路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没有特别的情绪,也不会再从心底泛起涟漪。你们说,我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份没有感觉的婚姻?每日面对自己的夫君,就像面对一个路人,这岂不是太可悲?”
老麽麽叫起来:“我的小姐,我的祖宗,感觉那东西,今天有,明天没,又或者今天没有,处久了又有了呢?依老奴说,你这是病,生个孩子,什么都好了。”
孙小姐厌烦的嗔怒道:“你不懂我,莫要再来呱噪。”
何招娣问吕洞宾,“爱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
吕洞宾思忖着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让一个人住在你的心里,吃饭睡觉,时时刻刻都在那。是除了自己以外,跟你最亲的。”
何招娣一脸懵懂。
“她笑,你的心会跟着笑;她哭,你的心就跟着哭。”吕洞宾道,“你心不牵,谁能牵你?那个人,在你心里住久了,就变成你的心,时时刻刻牵着你。”
孙小姐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吕洞宾,“看来你的心里住了人。”
吕洞宾举着帕子,笑而不语。
何招娣撇撇嘴,孙小姐却朝着吕洞宾走了过来。“曾经,我对沈郎就是那样的感觉,只要想到他,就可以完全不在意这个世界,不用他功成名就,不用他出人头地,只要他在,便觉得是幸福了。”
吕洞宾扮成个妇人,身量却是伪装不了,他站在孙小姐面前,足足高出一个头。
吕洞宾柔声:“这世上,女子的爱,总是最可贵。小姐并非是不爱沈郎了,真正能够挡住人心的,是自己内心最看重的东西,小姐是太看重对沈郎的感情。”
孙小姐眼里噙着泪:“没想到我活了十九年,今日才算遇到一个知音。”
吕洞宾温柔的低着头:“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这世上什么都比不过两心相牵。”
孙小姐垂泪:“可是,现在我与沈郎两心相牵的那根线断了。”
吕洞宾用手指为孙小姐轻轻试泪。“凡事皆有原因,线断了,我们再想法子连上便是。”
孙小姐握住吕洞宾的手,将脸埋在他掌心里低泣。“还能连得上么?我这心,就像空了一大块,好端端地,当他揭开我盖头的那一刻,我对他的感情,所有的感觉,突然都烟消云散了,我就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他,这让我惶恐,可是我又全无办法,只能不见他。”
吕洞宾低低地道:“我会帮你想办法。”
孙小姐抬起头,吕洞宾神情诚挚,本就一副好皮囊,即使扮成个蹩脚的妇人,容貌还是好看的,眼睫修长,眼神温温柔柔。
玉娇娇说过,他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
吕洞宾在这方面,也一向都很有自信。
孙小姐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你真好。不知怎的,我对你相见恨晚,什么话都愿意对你讲。”
吕洞宾春风满面:“这是对我最好的赞扬。”
“你真的愿意帮我么?”
“当然,但我们要先找到原因。”
“为什么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这说明小姐是个非常有眼光的人。”
“我觉得你像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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