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渡

　　温垣正在送温夫人上庙的路上，她身下是养了多年的良驹，枣红的颜色，眉眼温顺，温垣俯身抚摸还会在掌心轻蹭，留下微湿的痕迹。

　　十辰脚下生风，好不容易才找到主子，温垣拉了缰绳，前面的轿子坐了温夫人，绿浓跟在轿子旁，小半精力是放在了温垣身上，她本听着马铃声便知温垣跟在后头，半晌马铃未响，她便转过头去瞧。

　　温垣下了马，那黑衣人牵了马匹低头不言，便服出门的温垣脚步加快，走至轿前，拱了手和里头的温夫人说道，“儿突有急事，护送您上了庙便要离开……”

　　“你有事便速速离去，庙不过就在眼前，转个弯便到了……不碍事，你快去罢，莫再等。”

　　温夫人说的真切，温垣告了罪转身拂袖，骑上马匹掉了头便往小青山的路上赶。

　　暗卫跟在后头跑，本就速度没那马快，想必通知到位也不必太跟着，便远远地落在后头，只是能瞧见那马匹在土路上造的一阵尘灰。

　　行了小半个时辰，所幸这山挨着山，温垣骑得快，心里焦急，因山中没大路，温垣骑着马到了小青山的半山腰便下了马。

　　清欢的轿子有公主府标记，不过是暗纹瞧着不太明显，果真是清欢来了这，但是不见踪影，周围四顶轿子，唯独那顶宗正的轿子里还有人在。

　　倪书容多半是没想到一次秋游倒能惹来温垣如此的人物，她起了身行了礼，温垣冷着脸，“公主何在？！”

　　倪书容见过几次温垣，那时温垣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极俊，偏又面色温和，随母亲去温府参加宴会时有幸瞧过两次，温垣名声在外，不仅是这丞相独子的身份，更是她才情及容貌于一身的人，便是连太傅都亲口夸过的孩子，那必定学富斗车，连性格也是极好的。

　　倪书容那时还小，温垣一身玄衣走过，英姿勃发，惹得倪书容瞧了好久都未回神。

　　那时她便想，这人必是个好性子。

　　如今，她倒是瞧见了温垣发怒起来，冷面无情的另一番模样。

　　跟随倪书容前来的侍女见主子没得反应，怕是被吓着了，急忙跑到前面跪下，指了那条上山的路，“公主随小燕王上山去了！”

　　温垣得了消息仍绷紧了脸，转身便往那前头的小路走去。

　　倪书容绞了帕子，一天被两人下了面子，她实在是憋气。

　　此时的清欢努力站起身往旁边闪，不过双腿爬的酸累，哪有如今神志不清的林承学有劲，他一个猛子扎过来拽住了清欢的小腿，清欢被这一拽躺在地上，吃了一嘴的花。

　　林承学拽住小腿还不够，双手就往清欢的身上爬，眼里浑浊，清欢推了他几下却没有什么反应。

　　小喜腿也抬不起来，她嗷了一声猛地跑上了山头，用身体去撞弓着背趴在清欢身上的林承学，却不料自己撞了上去反而自己摔倒在一旁。

　　摔了个大马趴的小喜瞧了眼就要被林承学拽掉上衣的清欢，恼了火就扑在林承学身上咬他脖子，这一回林承学痛醒了一下将小喜给甩开了。

　　清欢急忙拢了身前的衣裳，不过那系带给林承学拽断了，她无奈之下只好稍微护着衣襟不让衣服散开，林承学还想扑上来，同样也跟着上了山的陈信突然喊了一声，“你作甚！”

　　林承学僵了一下，他喉咙滚动着，吃力的捂着脑袋跪在地上痛嚎了一声，再抬头又死死盯住了去扶小喜的清欢。

　　能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清欢抬了酸痛的腿正准备去踹，山下又赶来一人，清欢没时间去看，扑过来的林承学的后颈被他人捏住，刚转头便被手刀给打晕了过去，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清欢瞪着眼睛松了口气，右手紧紧抓着前襟不敢松手。

　　小喜从地上爬起，瞧见了救命之人是谁，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还好温世子您来得快……林公子刚便像是发了疯一般！”

　　她说到一半立刻噤声，公主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不能被他人听了去，她本就是懵懂之人，如今再名声尽毁，那……

　　清欢只觉得眼前一花，温垣脱了身上的外衫遮住她被撕毁的衣物，在这慌乱之中成了最令人心安的存在，“先回宫。”

　　陈信脸色不太好，身后的一众仆人侍从也跟了上来，瞧见这混乱的场面一时怔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家公子……”林承学的家仆上前两步，抬头瞧了眼温垣，又看了眼躺在地上情况不明的主子，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仆下去取大氅……”

　　他指了手臂上挂着的大氅，温垣却在此刻将林承学像是捡了一只野物般拎了起来。

　　家仆：！！！

　　温垣比清欢高了不止一个头，清欢也不知为何温垣能长如此之高，明明温丞相的个头也不是很突出，况且……

　　温垣不是女子么？

　　温垣凤眼往站在面前的一众仆从一掠，陈信被瞧的头皮发麻，却仍然咬牙要将林承学的事情公之于众，“林兄喝醉了酒还耍酒疯，公主的衣裳都……”

　　“闭嘴！”温垣不知何时手里捡了一木棍，在陈信说出那句话时扔了出去。

　　——笃！

　　木棍嵌入了陈信身后的树干里，就挨着陈信的脸颊飞过去的，陈信顿时被惊得说不出后面的话，他对上了温垣阴狠的神色，摄于气势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皆不敢开口说话，温垣收回了手，缓了神色像是刚刚那事并不是他所为，嘴上却温和的说着令人恐惧的言语，“今日不过是一场观花宴，之前的所见所闻——”

　　她笑了一下，眉眼还如同之前那般温和，“从未发生，汝等可记清楚了？”

　　家仆点了点头，陈信气的胸口发疼，本是被策划的好好地一场戏，硬生生的因为温垣的突然到来而反转，他不甘心！

　　“小燕王，”温垣点了他的名字，陈信刚有阴影，再被温垣这么一喊，抬头同温垣对视了一眼急急撇过去，便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好。”

　　温垣低头检查了清欢伤势，确定只是小伤后又恢复谦谦君子的模样来，“京中最近不太平，流言蜚语多了，那传话之人我便是挖地三尺都能搜见……”

　　家仆小侍打了寒战，喏喏的没敢起一点心思。

　　说的差不多了，温垣瞧了周围，掐了一朵红花在手上，顺便还拎着林承学下山。小喜扶着清欢，最后喊了护卫军将公主带着下了山，一行人心惊胆战的，坐上轿子后没说两句纷纷各自回去了。

　　“温世子，这使不得……”家仆在旁边欲哭无泪，却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盼着周围人说句话，帮帮忙。

　　“他吃了不该吃的，”温垣将轿子里备着的绳子将林承学捆得扎扎实实扔进了轿子，家仆急忙上前去看，温垣退了出来，轻声说道，“也碰了不该碰的。”

　　清欢这一回出去再如此狼狈的回来吓了平秋一跳，本想着掩人耳目偷偷的换下再洗漱一番，哪知郑和那惴惴不安的神色被平秋一眼看了出来，再冲到殿里去看，地上散乱着被撕破的衣裳混着男子的外衫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们出宫我怎么说的，”平秋大发雷霆，清欢躲在浴桶里只露了双眼睛瞧着，平秋恨极了一掌拍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公主的？！”

　　小喜半气半委屈，本想抚慰了公主再自己慢慢同平秋说道，如今平秋主动发现大发雷霆，她也不顾了，“那小燕王约公主去爬山，身边还带了良妃娘娘的侄儿和宗正大人的女儿，本是好好地，谁知上了山的林世子发了疯般追着公主……”

　　她说道这里停了一下，瞧了身后趴在浴桶里的清欢，又怕惹了公主的惊恐将声音降低了几个度，“公主衣裳都被扯烂了，还好温世子赶来，将林大公子制住，这般才……”

　　“郑和，”平秋喊了他的名字，郑和趴在地上也不敢动一下，“姑姑，仆在。”

　　“小喜说的可有不对，”平秋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你说一遍。”

　　郑和战战兢兢，“那林世子本无奇怪之处，偏偏到了山上才发了疯，我随林大公子家仆下山取大氅，因小燕王言山上风大，怕贵人们惹了风寒……”

　　平秋听了半晌，“小燕王。”

　　小喜揩了眼尾的泪，“小燕王也上了山，但还未上去林大公子便发了疯。”

　　“小燕王都看到了，还指着林大公子想打人，”郑和补充了一句，“温世子警告了一番，尤其是……小燕王。”

　　“下去各罚半年俸禄，”平秋恢复了平静，“公主本如稚童，我教导你们已有几年却还是不长记性，平白让他人算计还摘的干干净净，罢了……待会招九卿进来。”

　　两人退下，平秋往后看清欢的位置，清欢被抓了包急忙又往下缩，平秋拿了新衣裙走来，“水凉了，公主出来穿衣罢。”

　　清欢这才出来，自己拿布子擦了水老老实实的让平秋给她穿了衣裳。

　　平秋以为清欢还如同以前般听不懂她的话，絮絮叨叨着，“他人嫌恶公主想出这等法子来，也不知这人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此子公主‘配不上’他”平秋释怀的松了口气，给清欢整理最后的系带，“便不要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各过各的倒也舒坦，公主说是不是？”

　　清欢赞同的点了点头，平秋手下一顿，又感叹一声，“公主比前几日看起来好多了。”

　　清欢前几日还演的傻子，今天能给回复，自然看着是挺好的。

　　九卿敲了门进了殿，平秋瞧了眼问道，“你今日为何不随公主出宫？”

　　“今日是仆打扫庭院，”九卿跪了下来，“郑和同小喜都去了，仆想着要留一人守着芙蓉殿，便没去。”

　　这话说的天衣无缝，平秋让他起来说话，“今日公主再外头受了欺辱，或许明天，不……今日可能便有不利于公主的流言传出，你有何办法？”

　　九卿仍恭敬低着头，沉吟了半晌，“杀鸡儆猴。”

　　清欢盯着九卿看，她倒是没想到九卿比想象中的要毫不遮掩些，平秋哦了一声，“那你去办吧。”

　　等到清欢去良妃那里用晚膳的时候，扣了半年俸禄的小喜僵着脸在外头和郑和咬舌头，“你听说了吗？”

　　郑和很是配合的好奇凑过去，旁边也有一小宦竖起耳朵听，“听说了什么？”

　　小喜故作神秘的，还看了看周围才小声哔哔，“偏殿里的棋嫔说公主坏话，被打了三十大板扔冷宫里去啦！”

　　良妃宫里的小宦，“……”

　　这回同样也跟着公主来到良妃殿里的九卿遮掩住眼里的不争气，走的远了些并不想和另外两个扎堆堆了。

　　“今天在小青山怎样，”良妃放了筷，谢仲远今日也在，听到良妃说话也好奇的问道，“什么怎么样？”

　　“我同清欢说话呢，你问个什么劲。”良妃挑了指甲，怼了儿子转头又看向清欢，尽管这次很有可能得不到回复，但还是问了一遍，“小燕王可瞧见了？可好？”

　　平秋给清欢布菜，听了良妃的话脸色淡淡，弓腰回答道，“公主今日回来不太高兴呢，许是没玩好。”

　　“陈信那孩子，”良妃摇了摇头，她还想说点什么，门口的小宦面露急色，良妃招了他过来，“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那小宦瞧了清欢也在，这话在口边打了个转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最后还是附耳将林承学的事一一禀报，最后担忧的瞧了清欢一眼，低着头赶紧退下了。

　　“太子先退下罢，”良妃脸色吓人，“清欢……也暂且回宫去吧，我自会给个交待。”

　　多半是压不住了，这事不是小事，冒犯当国公主，便是皇亲国戚，也是要走一趟刑部的，不死也脱层皮。

　　林承学，被坑惨了。

　　远在温府的温垣，此刻跪在石板地上，温庆元坐在亭子里喝茶，半晌才开口，“我可说过你的身份如此，这心思就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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