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的剑

　　所谓炼狱，便是生者绝望，不如死人，死者死时痛苦，宛如厉鬼。

　　这个小镇，因为风寡妇的一己之私，已然成了炼狱。

　　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不过二三十人。

　　房屋皆毁，大火弥漫至山中，唯一的净土是林地里的那座无碑墓。

　　墓的主人是谁，已经没人在意，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才能逃离这场灾难带来的伤痛。

　　山火还在燃烧，活下来的人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自己的家园。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家啊，我的夫君和孩子们啊。”妇人悲戚地掩面痛哭，绝望地寻找家人的痕迹。

　　“阿娘阿娘，你在哪啊？”孩子哭红了眼，四处张望。

　　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在悲痛地哭喊。

　　老天似乎也看不下去，落了泪，突降暴雨，倾盆而下，渐渐熄灭了山火。

　　然而失去的家却再也不成家。

　　洛神和秦世遗都受了轻伤，他们却顾不上包扎，带着活着的人到安全的地方医治。

　　生者躺了一地，没有一人身上毫发无损，他们就像是被夺去了灵魂的干尸，绝望地等待着洛神的救治。

　　镇上的大夫在火中殒命，洛神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花无心依然想杀洛神，但他良知还在，他没有动手。

　　洛神见到花无心，惊讶了很久，而后便投入无声的战场。

　　萧离恨在给救援完的秦世遗包扎伤口，一言不发。

　　他在笑，笑起来却像哭一样，嘴角扬起，却满嘴苦涩。他笑得很开心，但他越开心，就说明他越生气。

　　“镇上五百四十口人，五百多条人命。”萧离恨的嗓音像被火烧一样干涩。

　　秦世遗闭上了眼，亲临现场的他比任何人都能更贴切地感受到惨状——埋在烟尘里逐渐烤焦的人手、被压倒在梁柱下绝望的救命、死不瞑目的狰狞面目、鲜血淋漓的断壁残璋……

　　这都是因为风寡妇。

　　他们虽然是江湖人，手里数条人命，但他们绝不会将矛头指向无辜的平民百姓。

　　“她死得太快，太便宜她了。就跟当年的风无痕一样。”萧离恨笑得越来越厉害，他迎着秦世遗怔住的眼神，娓娓道来，“风无痕当年为了吸食内力，充盈他因残卷冥阳功而溃散的内力，一个人吸光了风水寨一百二十口人的内力，这些人有老幼妇孺，有的人根本不会武功，他吸的不是内力，是命。一百二十口人，无人生还。良咏派，五十八人，行丰宫，一百九十人……”他一遍遍地数着，笑容越来越可怕，越来越悲哀，“统共一千零四十六人，但是江湖没人知道他的罪行，因为侯奕棠是盟主，盟主就能让死去的人成为不存在的人。”

　　“你的过去一定很苦。”秦世遗听到风无痕的故事，却没情感波动，唯有对萧离恨的心痛。

　　“幸而我认识了凤璇阳，又认识了花无心和洛神，他们都算是我师父。世人皆以为我武功和刀法和易容术承继于风无痕，并不，冥阳功来自凤璇阳，轻功、叶链、葬花出自花无心，易容术学自洛神。我虽后来入了绝情宫，但我除了绝情宫的毒，其他武功几乎弃之不用。我的武功太杂，杂而不精是大忌。”萧离恨轻轻一笑，“刀法和指法，全是我一人所悟。”

　　秦世遗没有再说话，萧离恨是真正的武学奇才，这样的人，死在一个看不见的人手上，还丢了内力，实在可惜。

　　“走，我们去找风无痕。”秦世遗站了起来，从地上捡了一块断木，以剑气为刀，将木削得平整，将其视为剑，稳稳地握在手里。

　　“你要去找风无痕做什么？”刚救治完伤者，得以喘口气的洛神听到这消息，好奇地竖起耳朵。

　　秦世遗道：“要解药。”

　　洛神问：“若他不给呢？”

　　秦世遗没有任何犹豫：“死。”

　　洛神哑然：“他不是你爹么？之前你不还为了替他报仇，想杀萧离恨？”

　　秦世遗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洛神：“那是为了试探你是不是洛神才故意为之。若你是风无痕假扮，你定然不会冒死出手相救。”

　　洛神瞬间哑然，过了半晌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气得上蹿下跳：“两个臭小子，我迟早要打死你们。”

　　“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吧，老头子。”萧离恨枕在秦世遗的肩头，笑盈盈地用下颔暗示洛神看向后方。

　　洛神感觉到后背一凉，回头一看，只见花无心森冷着脸，手上的柳鞭蓄势待发。

　　“无心，”洛神尴尬地道，“你先让我睡个好觉如何，我还不想做个困死鬼。”

　　“做梦。”花无心的柳鞭一扬，无情地向洛神抽去。

　　洛神惨叫一声，抱头鼠窜。

　　“洛神和花无心原本是一对恋人，两人行走江湖多年，花无心后萌生退意，只想退隐山林，与洛神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洛神当时因学医天赋过人，有些妄自尊大，扬言要成为一代名医，名扬千里，故婉拒了花无心的意见。两人意见相左，花无心心生恼意，决心要找到连洛神都束手无策的病，挫一挫洛神的锐气。谁知花无心遍寻江湖的疑难杂症都被洛神轻松解决，洛神更不愿退隐。直到二十年前，花无心一气之下，服用了来自西域的某种奇毒，脸部溃烂，幸好洛神发现及时遏制了毒性，花无心另半张脸才得以幸免。但此毒霸道无比，制毒之人已死，没有传人，饶是洛神也无法解。洛神自觉愧对花无心，无颜见花无心，便瞒着他到了医王谷求医，当年谷主看上洛神的天赋，提出用解药换取洛神留在谷内继承其衣钵的条件，洛神为了花无心，答应了前任谷主。岂知，前任谷主不是个东西，竟将假药给了花无心，并欺骗花无心，洛神已抛弃他，令花无心含恨离去，而后前任谷主又欺骗洛神，花无心已退隐江湖，与洛神决裂。两人彼此误会了二十年，直到我明白真相后，告知两人。但二十年来两人从未见过面，洛神愧对花无心，不敢再见，花无心恨洛神当初抛下自己，自作主张，矛盾一时难以化解，终究没有机会相见。于是我借此机会，以洛神救我命为由，将已成谷主的洛神拽出了谷。”萧离恨一边走，一边说着洛神和花无心的故事。

　　“故事幸好有了不错的发展。”秦世遗道，“至少他们相见了，总比一辈子无缘的好。”

　　萧离恨叹气：“但他们荒废了二十年，人已半百，余生相伴的时间已不长。”

　　“纵然还有一天，那也是幸。”秦世遗悄无声息地握住萧离恨的手，深情地道，“愿我们此生没有遗憾。”

　　萧离恨会心一笑，搂住秦世遗的脖，送上自己的吻。

　　失去的家园总要重建，死去的人也要好好送葬。

　　五百多条人命，只能一起运到唯一净土的林地上，挖个大坑，集中掩埋。

　　风寡妇也要埋，纵然她活该下地狱，她的尸首也要处理，而萧离恨却吝啬将天凝神水用在她身上。

　　“她不配。”萧离恨现在是废人，天凝神水是他的救命毒药，他一滴也舍不得用掉。

　　风寡妇也不配跟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合葬，恶人就该跟恶人葬在一起，下了地狱也要厮杀。

　　他们又一次挖开风无痕的坟，往旁边和深处挖，好让风寡妇给风无痕陪葬。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风无痕坟墓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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