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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地下的秘密防空洞
圣基督医院后院的草地下,隐藏着一条地道。从西南边围墙的一个井盖就能摸下去。
地道里阴暗潮湿,要磕磕绊绊走好久,才能到达秘密地下防空洞。
防空洞的厚重大门紧闭。深夜忽然被敲响,一分钟后,门被打开,明亮的灯光从里面照射出来。
“啊,欢迎。欢迎海瑟薇小姐。”开门的男子穿着一件棕褐色老式皮夹克,叼着一根雪茄。
那现在门口的女子走了进去,黑色长裙包裹的身体纤细脆弱,她的脸色苍白。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我有罪证。”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卷录像带,放在桌子上。男子在泡一壶咖啡,没有立即说话。
“人类清洗计划。维卡·捷列金涉嫌屠杀德三区三等公民。”
“可据我们所知,凶手已经被找到了。一个患有精神分裂臆想症的疯女人。她叫伊芙·阿奈。不是吗?”
咖啡壶缓慢冒出白色的热气。
“伊芙阿奈只是他的弃子,一个昔日爱人的替身。走到这一步,捷列金已经底牌耗尽,彻底捉襟见肘。”
“波兹南的守城人,以及近日无数无辜的第一公民也都是死于他的指使。为了搜寻一位杀戮机器人的下落。”
咖啡壶开了。发出一声连绵尖利的吱。
男子本来在来回踱步,此时坐了下来,面对着她,面容依旧相当平静。
雪茄的烟雾缭绕。“还不够,海瑟薇小姐。这还不够。”
“几个三等公民的死,没人会有异议。尽管他们叫嚷着公平平等。人们惊慌不安,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已。”他抬起腿来,把皮鞋搭在桌子上,委婉说道,“几只死因尚有争议的蝼蚁蛆虫,尚不足以定一位伟人的罪名。”
寂静。
“谋杀爱丽丝·克洛维。苏联机器局最高长官捷列金,于十年前,谋杀爱丽丝·克洛维。”
男子点头,拍手欢呼,“这就对了。海瑟薇小姐,你很聪明的。”
“不是捏造诬陷。这场谋杀是事实。”她伸手推录像带,“这里面是证据。”
“录像哪里来的?”男子稍有停顿。
“前不久,我解剖了克洛维夫人生前制造的最后一个机器人。那是个杀戮型机器人。他见证了克洛维死前的片段,并作为封锁记忆一直储存在他的心脏芯片里。”
“你怎么知道录像提取方法?”男子拿起录像带,用带有怀疑与激动的目光打量,“小姐,你知道的。这世上的杀戮型机器人已经被销毁了。”
“有人匿名告诉我的。”西莉亚的声音开始颤抖,“总之你相不相信我。”
不是谎言。几个月前西莉亚在莫斯科实验室阁楼旁的邮筒里发现了一张匿名纸条。那时她刚刚结束路德维希卧底行动,光荣回归机器局。清晨她穿着睡袍去拉窗帘,恰好发现楼下拐角的红色邮筒的箱口敞开着,在秋风中来回摇晃。她走下楼,在音箱里摸到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不远处的雪松上落着一只灰色的鸽子,咕咕叫着,羊皮纸上羽毛笔的字迹在阳光中对她来说十分陌生,但似乎又隐隐有一丝熟悉,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熟悉。
告诉了她杀死杀戮型机器人的方法——摧毁心脏。还有提取封锁记忆的方法——解剖心脏,取得芯片。
后来再一次外出任务时,西蒙与她准备并排走进一个地窖。而他走进去了,她并没有。依据情报破译,她率先得知地窖里安装了陷阱,烈性粉末炸药遇火爆炸。她故意没有告诉他。
火光与剧烈的震动。地窖坍塌。她连夜挖着废墟,找到他已经不再动的身体。地窖塌了一半,还有一半的顶摇摇欲坠地撑着。她从洞口伸进一条腿,抓着绳子缓慢降落在他身边。杀戮型机器人钢筋铁骨,仍然保留大部分身体。他的脸依旧清冷,只是躺倒在地,永远闭上了双眼。她跪在地上,用发抖的手与匕首挖出心脏。
“你相信我吗?”帝国医师抬起脸来。在飘忽不定的马灯下,她的脸有枯萎玫瑰般的色泽。
“相信。”雪茄的烟雾中,圣基督医院地下秘密隧道1 号接头处的男子伸手,露出相当完美的微笑。
“相信,海瑟薇医师。国际事务司相信你。”
————————————————
莫斯科国际会议上,苏联机器局最高长官维卡·捷列金被逮捕。这也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被这样称呼了。
起因源于一卷录影带。在莫斯科的中心广场上被投映出来。
大荧幕闪耀几秒雪花后,画面动了起来。那是在一间干净而封闭的房间里,关于一个正在缓慢死亡的年轻女人的故事。她有着月光般淡色的弯曲长发,躺倒在红棕色的木地板上,长发卷曲成一种莫名悲伤的图腾。她微微睁着翠绿色的眼眸,看向紧闭着的窗户,血从她手腕一点点流出来。
生命的流逝总是令人震撼的。如果没有那么多血,那将会是一张温柔的脸庞。
每个人都认出了她。
爱丽丝·克洛维。
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有脚步声从远处走来,黑皮鞋踏在大理石地上,仿佛哀鸣的丧钟。年轻人蹲了下来,抬起手,抚上克洛维的脸庞。
一把火燃烧起来。克洛维被扶起,靠坐墙壁上,头发经过精心梳理,仿佛一尊精致的木偶,她微微低着头,消失在了冲天的火光。
放火的青年。一身戎装,水晶眼镜边缘垂下细碎的银色锁链,一张温和淡漠的脸。不是维卡·捷列金,又是谁。
当场被逮捕,并以谋杀伟大第一公民先驱者的罪名,被押送至克里姆林宫高级禁闭室。
很快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苏联最高长官捷列金并非完完全全的第一公民血统。他有着从母亲那里带来的第三公民血液。德国人的后羿。
当年第三公民区遭遇暴风雪,连年的饥荒引发暴动与恐怖袭击,死亡率居高不下。某年冬天他的母亲抱着他一路穿越刺骨寒风,爬到德三区边境的一处残墙前。前不久经过炸弹袭击,那处墙壁被炸开一处狭小的缺口,不过大概很快就会被补起来。很幸运,她带着自己的儿子,在那之前来到了这里。她看着他爬过去,然后这个女人冻死在了白桦林,默默无闻地被暴风雪埋葬,浑身冻硬如同冰凌,手指一碰就会整齐断掉,像清脆的水晶。
“尼娅·阿兰死了。后来我在莫斯科见到了扎伊采夫,扎伊采夫当时正在酒会翩翩起舞。”正在接受审问的捷列金如此回忆道,他一直以姓氏直接称呼他的父母,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感情。“看起来他丝毫不记得,多年前他曾经作为一位多情的游客与德三区一位下贱的买酒女发生过一场风流韵事。并且生怕别人发现他有这样一个下贱的私生子而感到蒙羞,于是命人打了我一顿,并将我扔在了莫斯科郊外的铁轨旁。”
“我醒来时,不知道身在哪里,于是顺着铁轨走了三天三夜。天开始下雪,我以为我要死了,然后在倒下之前,我遇见了爱丽丝。”
“海瑟薇医师,我看到你了。你在为背叛我而感到欣喜吗?”捷列金忽然中断了叙述,在玻璃墙后抬起头,看向隐藏在审讯众人中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人影。
“你罪有应得。”
“过来一点,海瑟薇医师。我听不清你说话了。”他叹气微笑。
“捷列金,你要为你滔天的罪行付出代价。”
“别这么说,我的朋友。你知道的,海瑟薇医师,我们是唯一的同伴。”
寂静中,西莉亚感到被众人注视着。她走上前去,看着他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
他却荡开话题。
“看到了吗?这道疤就是一只鸽子留下的。”他抬手撩起额前落下的一缕头发,在右眼上方,平时被精心设计的眼镜完美挡住,那里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很多年以前了,我将自己藏在铁矿火车的角落,偷渡到莫斯科来见扎伊采夫。那时我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因为衣冠不整从教堂被赶了出来。我本来想躺在椅子下长久地睡一觉的。后来我在阴暗脏乱的小巷子里从鸽子嘴底下抢吃的。它几乎啄瞎了我的眼。再胆小纯洁的动物,面对争食夺利,也会凶残毕露。”
“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他摇头,“人类清洗计划,多么高尚伟大的事业啊。世界上再也没有肮脏与低贱。我在进行这项伟业的时候,他们真的不知道吗?即使是那些最下等的蠕虫,也不是傻子。”他微笑了起来,“但他们沉默了。他们支持我。民众站在我的背后,尽管他们把我骂入万劫不复。”
“世人总是鄙夷伪善与虚伪。让我来告诉你吧。罪人与恶人,那些在白昼下便堕落为渣滓的人,他们比伪善要堕落千万倍。”他淡淡微笑,“海瑟薇医师,我们是一路人。”
“我可没有像你一样,杀死救命恩人。你杀了爱丽丝。只因为她人性善良,拒绝执行你丧心病狂的计划。”
“这一点你猜错了,海瑟薇。我没有杀死爱丽丝。”他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温和。“我永远都不会杀死她。”
“爱丽丝当初与我一同参与了人类清洗计划,只是最终她反悔了。很遗憾,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回头路。”
“你在说谎。克洛维已死,死无对证。你只是在污蔑她。”
“人类总是有很多恨的。”捷列金露出了一个淡漠的微笑,“爱丽丝是天才,天才不应该被埋没在灰尘里。我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懂得我的每一个手势。最初我们站在一起。”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倒在莫斯科郊外的铁路旁,穷困潦倒,衣服上的灰尘多到一辈子也不可能洗干净。她把我扶起来,与我交谈,问我家在哪。”
“后来我的眼睛一天天康复,她甚至知道我很怕鸟。”
“我还为她写过一首诗。”捷列金忽然笑了起来,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所以,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捷列金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恶魔,捷列金。”西莉亚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的爱丽丝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个惊喜。”捷列金弯起眉毛笑了起来,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排了一天的队,买到新鲜出炉烤面包的孩子。“在研发西蒙的时候,她秘密地在西蒙身体里编写了一个程序。当西蒙执行任务归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产生了一段封闭记忆,因此暂时没有清洗他,以防后患,而是把他囚禁了起来。她知道我小心谨慎的作风,爱丽丝一向很了解我。”
“我永远都不会杀死她的。我的爱丽丝。”捷列金长官摇了摇头,脸上带有平静的微笑,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令人遗憾的故事。
继而轻轻地说,“如果她没有发现我的德国血统就好了。我不得不把她囚禁起来。你瞧,海瑟薇医师,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经调查,每一位受害的第三公民,遗体上都有冰冷的水。你命令机器人杀死他们后,将他们的遗体沉入水中。”西莉亚浑身冰冷。“为什么呢?长官。你知道的。即使是再多的水,也浇不灭七年前的那场大火。”
审讯室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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