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花儿故事

　　按照正常情况，安全信息科的科长居然是刚上高一的迟藤，这么劲爆的消息是谁都会吃惊的。可自从我知道他就是混迹在游戏“猩河世纪”中的超级大神“突然有点困”之后，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黑客形象瞬间就树立了起来。
　　作为保密级别相当高的部门，SI5对内网的防范可是相当严密。但这所谓的防范在信息安全科的眼里似乎只是一个值得挑战的游戏。迟藤这个平时总是犯迷糊的拖延症晚期患者唯独对计算机情有独钟，我不知道他对计算机的造诣有多深，但就他一瞬间黑走我所有积蓄的阴毒手段来看，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这小子把攻克SI5内网的任务当成了扫雷游戏。”洛兰说，“他每入侵SI5一次，SI5内部就会加强防护一次，然后他再试图从其他角度攻破。其实我觉得比起扫雷，用打地鼠来形容他们之间的互动更为合适。SI5那群废柴自以为他们的安全系统无坚不摧，实际上就是一块奶酪，到处都是漏洞。”
　　代码源源不断地从迟藤的脑袋瓜经由他的双手输入显示屏中的黑框里。一个对话框接着一个对话框不停往外蹦，我看着有些头晕，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索性就在一旁的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夕阳呈现灿烂的金色，成片的红霞铺满西方的天空。我站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猎猎的寒风翻卷着我宽大的白色袖子和一头长发，眼前是一面朱红的墙，上边斑斑驳驳，刻满了时间留下的烙印。
　　“这是……什么地方？”我喃喃着，扯起身上的衣服看了看，确认这种衣袂飘举的装扮绝对不是现代人的装束。
　　“牡丹花王染白，我们又见面了。”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顺着高耸的围墙抬起视线，陶生被墨水般黑色的灵息笼罩着，灵息仿佛能自由流动的液体，又像浓稠的黑雾，缓缓朝他的右手心流动，在他的掌心汇聚成团。那团球形的黑雾又开始缓慢变换形状，渐渐拉长，末梢顺着墙垣缓缓垂下。
　　陶生挥动右手，黑色的阴影在空中矫健地飞扬起来，发出凌厉的破空声。缭绕着的黑雾就像附在上面的泥浆，随着这一甩纷纷散落，露出反射着余晖的金属表面。
　　那竟然是一柄纯黑的长鞭。鞭上刻着菱形的纹路，使之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狰狞巨蛇。
　　眼前的陶生和我见过的那个陶生很不一样。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我认识的陶生是一个看起来很丧，话很少，总是喝醉酒说胡话，要让一群人替他收拾烂摊子的衰仔。眼前这个意气风发，手持兵器，眼里充满杀气的家伙看起来根本一点都不衰好吗！而且他为什么要一脸杀气地看着我，那条看起来很吓人的钢鞭为啥要气势汹汹地指着我？我和他有仇吗？
　　我的内心一片惶恐，恨不得立刻撒开腿就跑，离这个低气压的诡异地带越远越好。可是我的身子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因为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笑了。
　　发现这个恐怖的情况后，我的脑袋仿佛出现了一架推土机，在我的脑壳里来回碾压，轰隆作响。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脸部的肌肉都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我只能任由它们牵动嘴角上扬，又牵动眼角下弯，然后惊恐地看着陶生的眼神越来越冷。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小玉翎。”
　　WTF！这是什么狗屁台词？我竟然叫比我大一千多岁的老祖宗“小玉翎”？我掐住自己的喉咙，然而莫名其妙的话还是一句接着一句从我的嘴里冒了出来，尽管声音通过被挤扁的喉咙显得有些沙哑，但字字清楚。
　　“我老了，这个王朝也已经老了，就像这座洛阳王宫。我看着这片恢弘的建筑拔地而起，见证着无数朝代更迭交替。这本就是人类历史洪流中的常态，但我不希望你卷入这场洪流中。”
　　“我们有自己的使命与生活，花妖不应该过多参与进人类的世界中。”
　　陶生发出一声嗤笑，他手中的钢鞭嗡嗡作响，似乎也在嘲笑我一本正经的言论。“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身为花妖，本来就介于人与花之间。我们是不可能与人类脱离关系的。你自己为了这个腐朽的王朝做下的勾当又有多少？”
　　“我只是想维持花界的和平。”我收起笑容，垂下眼帘，“或许我们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各有各的立场罢了。”
　　“为了各自的立场，你我别无选择。”陶生高高举起长鞭，“所以，好好亮出你的万花瞳，也让我真正见识一下它的威力，战斗吧。”
　　我几乎要吐出来了。这么中二的台词，很难想象是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陶生能说出来的。“想想我们一起并肩战斗的日子，那应该是近三百年前了吧？我们加入杨坚的军队，打败了陈叔宝的大军。后来我们又一起帮助李渊，建立了大唐。可如今，曾经对付敌人的那柄“君子”正指着我，你也要亲手毁了这个你参与建立的帝国。”
　　“变的人是你。”陶生说，“当初那个敢爱敢恨的染白已经不在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总是瞻前顾后的牡丹花王。”
　　“我老了，也累了。”我泛起疲倦的笑容，“我比你大了整整七百岁，见过太多的杀戮。如今我肩上扛着整个花界的命运，我只想让花界的子民安稳度日，不想再重复以前的挞伐了。”
　　“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陶生冷冷道，“你爱着整个花界的子民，而我只爱一人。”
　　“你要记住，小玉翎，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让爱占据心中的主要位置，这样你才不会被仇恨所吞噬。”黑夜一点一点地冷却着空气，久远的记忆伴随着杀戮的气息汹涌而至。那些零碎的片段像深秋的落叶纷纷撒在心间，我俯身拾起一片，是那个春天，长安城遍地鲜花，我和玉翎在教司坊斗酒，两人都喝醉了，玉翎酒品真不好，一喝醉就耍酒疯，菊花本该是秋天开放，他一个率性挥手，竟然让整个教司坊的菊花尽皆开放，就连自己也差点露出了本相。
　　那日我们倆相互搀扶着回了家，狼狈到了极致下，还不忘记互相嘲讽。可笑我们堂堂花妖，活了百年，没有被战场上的无眼刀剑伤了性命，反倒差点死在了一坛女儿红手上。
　　冷风乍起，陶生手中的“君子”如一条有生命的蟒蛇朝我扑来，呼啸的风声率先一步夺面而至，回忆如潮水退去，杀意逼近！我错身闪避，那一鞭直抽在地上，将古老的青石砖击得粉碎。
　　过去的那些美好回忆都还停留在原地，这狠辣的一鞭似乎将回忆和现实彻底划清了界限。我想上前去，像以前一样，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坏心眼地突然揉乱他的头发，但他决绝的眼神以及毫不留情地攻击都在昭示一个事实：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我想起牡丹一族的叔伯兄弟们，不知从何时起，原本的宁静被打破了，原本互相走动的亲戚朋友们突然开始自相残杀，为了争夺所谓的“花界之王”。我一再退让，换来的却是好友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亡。
　　我带着最小的妹妹准备离开这个炼狱。就在那天，曾经最疼我们的伯父微笑地走来，然后掏出了妹妹体内的元丹。元丹在他手中变成晶莹的粉末，顺着指缝撒在空中，就像夏夜里在花丛中穿梭的萤火虫。
　　那时我的心底是什么感觉呢？时间过了太久，事情经历了太多，我早已忘记了。大约就和此刻的心情差不多吧。
　　已经无法回转了啊，萤火虫不可能再回到妹妹的身体里，破旧的洛阳王宫也无法恢复往日的辉煌。被掏空的胸口空荡荡的，一株藤曼从中慢慢生长，融进了血液中，又顺着血液一路向上，最终在我的眼底长出了一个花苞。
　　我的眼睛涨的生疼，眼珠像要夺眶而出，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眼眶。花界子民皆臣服于这只”万花瞳”，因为它是绝对力量的象征，他们看着我的眼时，流露出迷醉的表情。没有人知道我其实非常不喜欢这只眼睛，它除了带来死亡，没有别的用处。
　　我一生开启过三次万花瞳，第一次我用它杀了我的伯父，最后这次，我是否又要用它杀死曾经的好友？
　　万花盛开的时刻，就是对死亡的献祭。浓烈花香伴随着死亡气息萦绕在偌大的宫殿中，我的身后与其说盛开着无数醴艳的花朵，不如说林立着一块又一块墓碑，里面埋葬着的，都是那些因立场不同而死去的人。
　　立场不同，生命的重量却是相同的。我闭上眼，眼底蠢蠢欲动的花苞缓缓退了回去。朋友也罢回忆也罢，我都不想再失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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