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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我生在洛阳,父亲赵弘殷,是后周王朝的禁军将领。
出生之日,院中牡丹开的正艳,良辰美景,父亲便说,这个儿子,就叫匡美吧。
我有很多哥哥,可是夭折的夭折,病死的病死,到了后来,家里只剩下我和四哥。父亲对我说:“你还有一个大哥,正在外闯荡。”
每当我向四哥提起大哥时,四哥便会摸着我的头,笑的很温柔地说:“大哥对我,就像我对你这个样子。”
我喜欢四哥温柔的笑,却不喜欢四哥温柔地说着大哥的事。
我最喜欢我的四哥,以至于当大哥回来提出要带四哥走,四哥就真的抛下爹娘和我跟随着大哥离去时,我好讨厌那个叫做大哥的人。
后来,我便不能开口叫大哥了,因为大家都叫他官家,那是对皇上的尊称。
为此,父亲含恨而亡,母亲以泪洗面了好久,才带着我搬到了所谓的皇宫,过起了所谓的太后的日子。
锦衣于食的日子让人讨厌,因为四哥,于礼制不能随意进出宫门。好不容易来一次,母亲就能哭上好久,因为母亲最爱的儿子就是四哥。每次见到四哥,也能让我开心好久,因为我最爱的哥哥,也是四哥。
宫里的人说,四哥被称为白袍将军,一身白衣,素容秀美,文雅的像个翩翩少年。打起仗来却不含糊,武艺卓绝,精通兵法,领军上战场能让敌军闻之色变,是大哥最得意的一员猛将。
我喜欢听他们讲四哥的事情,喜欢他们心里那种崇拜,毫无保留地透过眼睛传达出来。
四哥不笑的时候确实让人有些胆寒,那紧抿的唇线,微皱的眉,轻眯的眼睛,都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可我更喜欢四哥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脸上所有的五官都在笑一样,甜甜的,像柔风四起,像飞花满天,想月光满溢,像流水潺潺,飘扬洒脱又清丽的醉人。
可是,四哥渐渐不再喜欢笑了。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政事,我很开心大哥不能老是站在四哥的身边,可是四哥的身边开始站着另一个人,是大哥得力的大将,名叫潘美。
奇怪的,我不讨厌他,而那种讨厌的感情,却变本加厉地加注于大哥身上。因为,有潘美在的时候四哥能笑的更多,而面对大哥,四哥却总是紧锁烟眉。
一个叫做花蕊夫人的女人让一切变的更加糟糕,她成了大哥最宠的妃子,而四哥,为此真正与大哥对抗起来。我听宫人说,四哥为了劝戒大哥而磕破了额头,鲜血直流。我又听说,四哥一怒之下跑出了宫门,失踪不见。
我开始憎恨起那座在龙椅上的男人……
四哥被潘美从江南带回来的时候,我听到消息便想去看,可是重重的宫门,一队队侍卫拦住了我的去路。因为,门里面,有我的大哥,当今的圣上。
四哥病了,大哥和潘美一直在照顾着他。
而我,把自己软禁在自己的宫中,成长。
大哥很高兴我想历练,一下子封了我做秦王,秦王赵延美。
四哥却仿佛吃了一惊,却还是温和的微笑着。
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了四哥一箭穿心的本事,那个花蕊夫人,连话都未能说,便断气在一片桃花中。
大哥没有说什么,因为不论他说什么,人已死。
死去的人,没有价值。
一个死掉的女人,无法离间赵家兄弟的感情。
看着四哥一日比一日的冷漠,一日比一日的忧伤,纵使秦王的眼线遍布宫闱,我却连问都不敢问起。
可是,老天还是让我知道了那个秘密。
花蕊夫人死后,四哥对朝堂,对大哥避之不及,可是几年后自从有一日四哥夜宿大哥寝宫开始,四哥留夜宫内太多频繁,而且每次,大哥都会撤走所有守夜的宫娥内侍。
强烈的好奇驱使我于一夜偷偷躲藏于大哥的寝宫。而结果,却是四哥雌伏于大哥身下,做着那本应是妃子做的事情。
情动,惊厥,晴天霹雳。
我开始幻想,那个丑恶的男人,能被我千刀万剐。
我开始联系朝中势力,以大哥的种种惊天逆礼的行为,过错为借口,开始策划一场阴谋。意外的,出奇顺利,连大哥夕日爱臣赵普,潘美都颔首同意,然后朝中大臣颠覆性的一至倒戈,参与进了这场政变。
四哥别无选择。
大宋太祖皇帝仙去,因不详。
我把四哥推坐上了那个位置,一如四哥当年将黄袍披在大哥身上。
四哥笑了,笑容像一把用千年寒冰做成的刀子,能一刀刀将人凌迟。
他开始,疯狂的报复所有的人,所有参与那场大阴谋的人,包括赵普,包括潘美,包括我。
潘美说,他也在报复他自己。
我不明白,却无力再挽回。
一场政变,耗尽了赵延美的心力,却让他失去了四哥最后的温柔,悔之不及。
退出了朝堂纷争,我做回了人人皆赞良德的齐王,当一个可有可无的闲差。大多时候,侍奉母后,陪伴妻儿,过平静的日子。
七夕
很美的节日。
我带着侍卫来到郊外的陇西郡公府邸,那里正载歌载舞欢庆一片。听说,今日也是陇西郡公的生辰。
无比轻蔑地一笑,带了侍卫进入府邸。那些亡国之人果然没什么气焰,见了我们的到来个个都惊慌失措起来。看着曾经的南唐国主与艳名远播的小周后大礼相迎,我轻蔑的笑容转为了不解,就为了这么个毫无威胁的男人,潘美何必要杀他?
不多言语,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李煜。他一愣,等看到我身后提刀向前的侍卫,似乎明了的一笑,很从容,是有国主应有的气势。
他把瓶子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抬头问我:“是官家的意思么?”
这个瓶子是四哥的,里面装着的毒药,名唤[牵机]。四哥很喜欢拿在手中把玩,我曾一度以为,那是四哥为自己所挑选的死法。
可是,我却在潘美手中接到了这个瓶子,而要饮下[牵机]之人,却是个默默无名的陇西郡公。
我摇头,很好心的决定回答这个男人他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是潘丞相。”
我看到李煜的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更多的是惊喜,惊喜的让人莫名其妙。
他握着瓶子,表情复又凄楚起来,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了。”
他对我行了个大礼,和善的笑着:
“臣走之前,一直在填一首词。如果可以,请齐王殿下等我一刻,也请听完这首曲子吧。”
我点头,盘膝而坐,看着歌女舞姬载歌载舞起来。
缠绵的歌声,绚丽的舞姿,满满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温柔。
我,从未去过江南,但那,应该是一个烟雨缭绕,温情默默的地方。单看身边一干不解风情的北方汉子,都看的如痴如醉。
曲终了,我带着赞赏地转头看向李煜,他却已然趴在了案头。小周后顿时痛哭着扑过去,我一个眼色,武艺高强的侍卫轻松拦下了她,押到了一边。
我走近了这个趁我们听曲看舞时服下[牵机]的男人,细细查证他确实已死。死时,闭了眼,嘴角含着笑。
命人将他扶起,他的身下,躺了一封血书。
我皱了眉,拾起那封血书,看向小周后那双哀求的美目,很好心的解释道:“不是给你的。”
小周后不可置信地呆愣,连哭都忘记了。
我离开了那个陇西郡公的府邸,回宫复命。
第二日早上,市井又是流言四起,说是李后主做的词中有思念故国,不甘为降臣的心思,惹怒了圣上,被赐了毒药自尽。
下人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是淡淡一笑。谣言不可信。其一,虽然跑腿的是堂堂齐王,但赐李煜毒药的人,不过是丞相潘美。其二,关于那首词……
复命时,四哥在亭中饮酒,潘美就在四哥身边,显然心情极好。可四哥虽然在笑,笑中却饱含了太多的无奈,他的笑中,更有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思量一下,还是将血书交给了阿哥手中,因为纸的最上方,写的是:予吾君。
阿哥接过纸,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便冷笑着团成一团扔进了池塘。潘美笑的得意,双手抱胸依着阑干,注视着四哥。
我不知道,为什么李煜要留那样的血书给四哥,为什么四哥又兴趣缺缺,却迫不急待要把那团纸扔进池塘。
是因为他讨厌纸上的血字?
还是讨厌那模糊了字迹的泪痕?
不过,不管是血是泪,融进了水中,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很怪异,答案呼之欲出,可我只觉得全身发冷,一时间只想逃离,不愿好奇。
月光惨淡,洒下碎片一地。
我僵硬地站在暗处,默默望着亭中的两人。
潘美却走到四哥身后,轻移开他的酒杯,将他拥入怀中……
我回转身,脑中突然响起了那首有些熟悉的江南曲子,衬着李煜血书上的写下的新词,别有一番妖娆之味。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轻哼着曲子,向宫门走去。
那首词,有一个很美的词牌名,叫做《虞美人》。
可惜,是个凄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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