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熟透的果子有着血浆一般的颜色，太后那镶有绿松石的玳瑁护甲划破了果子表皮，暗红的液体从破口处冒出，太后看着果子以散漫的语气缓慢道：“今天这风可真不讨喜，尽吹来些哀家不想见到的人。”
　　“呵。母后说笑了。”陈静淑笑看向太后，丫鬟宫人都被请了下去，现在这里只有她和太后两人，所以陈静淑开门见山：“我来你这里，是要救人的。”
　　“你相救你的同伙？那哀家可不允许。”太后道，将果子放回了篮中。划烂的果子放在一群完好的上面，看上去似乎更烂了一些。
　　陈静淑不在意太后的话，她看向太后宫中的熏笼，慢步走了过去。太后视线随着她脚步移动，直到陈静淑走到熏笼边，将手沐浴在袅袅升起的檀烟中。纤长的剥葱指在青烟中显得更加美妙，陈静淑转向眼神轻视的太后，开口问：“妾身听说，导致梨容华难产的东西是叫木麝？是这样吗？母后。”
　　太后不知道她忽然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便随口答道：“你叫人用的东西，是什么还不知道吗？”
　　“说起木麝，倒是让妾身想起了另一种东西，那便是与木麝同属哭山的一种树木，似乎是叫‘落籽红桐木’。不知母后，是否知道这种东西呢？”陈静淑无视掉的太后的话，继续含笑发问。
　　“你想说什么？”太后脸上的傲慢笑容忽然消失，她将轻松的坐姿调整到正式，审视着反问陈静淑。
　　陈静淑看回熏炉，答非所问：“母后你看炉子，好像不管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它冒出的烟向上漂浮时都是同一种姿态。可是……”她话锋一转，“不同的香料终究是不同的东西，它们对人的影响也各不相同。龙涎香利气，安息香使人酣眠，若是以落籽红桐木为香，母后猜猜，该是什么功效？”
　　“哀家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陈静淑轻笑，又道：“好吧，既然母后不知道这落籽红桐木做香料有什么功效，那就由妾身这个儿媳来告诉你吧……这落籽……”
　　“哀家也不想知道！”太后以拍在桌案上的重重一掌将陈静淑的话打断，她猛地站起身，宽大红袖将盛着红果的木篮扫落，偏偏是那个被划破的果子因为前方物体遮挡而在桌案上存活。太后震怒，长长护甲指向陈静淑，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说过的，我只是想救人罢了。”陈静淑轻声笑答。
　　太后的脸比大雨中的天幕还有阴沉，“休想！青美人谋害妃子，致使皇女夭折，罪恶滔天，决不容恕！”
　　“决不容恕？呵，是吗？”陈静淑撇了眼太后，缓缓道：“母后啊，梨容华是否死于木麝，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
　　“何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一句话的功夫，本就气闷的空间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太后用一种尖锐的目光直视陈静淑，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想威胁哀家？”
　　“对。”陈静淑的点头让太后眼神更恶，她以淡笑轻声向太后道：“若是妾身手上没有太后的把柄，今日又怎么会大胆前来呢？”
　　“母后，你一直讽刺我生不出孩子，这可真的十分让我伤心和生气啊。”
　　“……”太后不说话，整张脸都绷在了一起。
　　陈静淑含笑望着太后，单就从神色来看，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冒犯这位的意思。可恰如太后问的那样，她是在威胁。
　　“你可以把她带走，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太后清楚陈静淑不会在没有筹码的情况下与自己撕破脸，虽然心中痛恨，但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过，她的妥协却不是陈静淑要的。陈静淑闻言笑道：“即没有罪又何需逃呢？母后，不要说笑啊。”
　　“陈静淑！你不要得寸进尺！”如每个盛怒的人一样，太后又摔了东西，但她又随后再道：“如果哀家就这样让你把她带走，那哀家如何向陛下交代？”
　　“只要母后愿意给妾身时间，让妾身找到真凶。”陈静淑道，加重了真凶两个字。
　　“哀家给你三天时间。”太后道，深吸一口气后平复心情坐下。下一秒，陈静淑的话又把她气得差点站起。
　　陈静淑道：“三天时间太少了，倒不如妾身去问问陛下，看他愿不愿意听妾身讲讲落籽红桐木，肯不肯多给妾妃些时间。”
　　“你到底知道多少？”太后问，以前的她从来不觉得，这个抢走自己儿子的女人有多可怕。太后不敢细想她为何反复提起落籽红桐木，这是一个可以轻易将太后万劫不复的罪证。
　　陈静淑答非所问：“妾身一直都知道这后宫中嫉妒的女人最可怕，不过之前却不知道，一个女人由妒生恨的原因可以这么多。”
　　“母后你放心，妾身能做到对有些事情、有些东西视而不见。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希望母后你能懂得割舍，懂得及时止损。”
　　太后沉默，看着陈静淑身边的熏炉沉思了起来。随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瞳孔放大了一分，看着笑盈盈的陈静淑，眼中出现了浓厚的不安与后怕。半响之后，太后开口：“哀家给你一个月时间，无论你查到什么，哀家都绝不干涉。”
　　“谢母后恩典。”陈静淑颔首，目光扫过熏炉之后，在太后的注视下远离这个物件。
　　在陈静淑欲离开之前，一直感觉威严被挑衅的太后忍不住站起身，向她喊道：“陈静淑，你等着。哀家一定会将你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让你一无所有！”
　　“呵呵。”陈静淑冷笑了两声，转头看向太后，淡声道：“我劝母后最好不要这么做。”
　　“因为我啊，是一个最在乎名利与地位的人。所以，如若有一天，我失去了这些的东西，那么我一定会崩溃变成疯子。而疯子，最喜欢做的事情……”
　　“便是找个仇人，同归于尽！”
　　陈静淑咬字很慢，但是每一字都说的清清楚楚意味十足。
　　“你！”太后气得大喘息。
　　于是陈静淑不走了，反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太后身边，在太后愤怒的目光中拾起桌上的红果，笑道：“母后，其实妾身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太后撇过头去，不想看她。陈静淑自己将话说了下去，“先皇一定会宠爱你吧。不然若是靠你自己，你是怎么在这凶险的后宫中活到现在的？”
　　“哀家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静淑颠了颠果子，嚣张的笑道：“那你一定要做到将我置于死地，否则，我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拉你做替死鬼！”
　　“啊，将这话说出来还真是痛快啊，不枉我这么多年的隐忍。你说对吗？太后娘娘。”
　　“滚！”太后手指向门外，发疯似的接连大吼：“给本宫滚出去！给本宫滚！”
　　“本宫？”陈静淑重复着这两个字，在笑了笑之后转身离开，在她身后华丽的凤尾在金黄布料在张扬，无论环境有多阴暗，那金色的东西依然是熠熠生辉。
　　太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将脚下的红果碾碎成肮脏的血泥。
　　皇后从太后处救走青美人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后宫，有人不解其意，有人冷眼旁观，而更有人害怕到夜不能寐。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将葛青与陈静淑绑在了一起。宫妃们确信，青美人真的是皇后的人。
　　“主子，何必得罪太后呢？”昭阳宫中，春容不解的问陈静淑，虽然她并不知道陈静淑在宁寿宫与太后的谈话内容。但她明白，陈静淑既然在太后一心想让葛青死的情况下将人救出来，那就明摆着与她作对。
　　陈静淑看着镜中的自己，轻抚着眼角，之后才道：“得罪的就得罪了，又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她的仇，本宫可是铭心刻骨啊。”
　　春容闻言低下头，又问道：“主子为何要救青美人，她有什么可以值得利用的价值吗？”
　　“没有。”陈静淑摇头，手从眼角滑到快要被金饰压弯的脖子，看着镜中似乎容颜如旧的自己，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或许该有一个新朋友了。无人愿意亲近，也是很寂寞的事情。”
　　春容思索起陈静淑的话，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青美人心思单纯，没有什么野心，用来做朋友派遣寂寞也不错。”
　　“哼。”陈静淑轻哼，冷声道：“不过是现在心思单纯罢了，身在漩涡之中，多少事情是由不得她的。”
　　“那到时候再换一个便是。”春容想也不想就道。
　　“不错。”陈静淑点头同意。
　　稍许之后，春情拿走一张纸走了进来，递给陈静淑。
　　“主子，这是周太医已经从青美人处回来了。喏，这是周太医的写的诊断药方，说一定要给主子一份。”
　　陈静淑接过药方看了看，其中的两个字让她不禁挑眉。
　　“毒/|药？”
　　“看来，她们是真的想要万无一失啊。”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晚上，葛青醒来的时候。
　　雨虽停了，但风依然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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