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瞳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灰暗，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段身心俱疲到几乎崩溃的时间。
　　傅家晔时时都要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问她在干什么，简直恨不得在她身上装个定位跟踪仪。
　　顾瞳很想撒手不理他，但是傅家晔的情况却又非常不好。他的身体虽然在一天天好起来，但精神却仍然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他仿佛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曾经决裂的事情，倒是好像还处在热恋阶段，拼命地要对顾瞳示好。
　　傅庭中夫妇则常常背着他打电话给顾瞳，声泪俱下地恳求她不要拆穿他，给他时间让他恢复，以免他再重演自杀的悲剧。
　　顾瞳一边忙着工作，一边还要忙着应付他们一家，实在是心力交瘁。

　　赵梦婕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这一天下午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心疼地说：“瞳瞳，干嘛要搭理这些人，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顾瞳叹气：“说真的，我也这样想。”
　　正说着，电话就又响了。顾瞳瞥了一眼，是傅家晔。
　　赵梦婕恨恨地说：“你看，又来了。”
　　顾瞳摇摇头，一脸无奈：“可不是。”
　　她皱了皱眉，按掉了铃声，看着来电显示在屏幕上无声地闪动，忍不住地叹气。
　　赵梦婕咬着牙问：“你说，这人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我怎么知道？”顾瞳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死了。”
　　赵梦婕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终于消失，忍不住也叹气：“瞳瞳，这家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顾瞳苦笑：“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们一家子超级巨额的债务。”
　　赵梦婕却又想起什么：“瞳瞳，这次怎么没听你提起那个傅家琪？”
　　顾瞳看她一眼，说：“好像是出国了。”
　　“怪不得，”赵梦婕撇嘴，“我说这次怎么不见这个搅事精出来说话。”

　　顾瞳摇摇头，正要说什么，手机就又响了。拿起来看看，还是傅家晔。
　　顾瞳苦笑：“看，又来了。”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傅家晔焦急的声音：“瞳瞳，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怎么刚才不接我电话呢？”
　　顾瞳皱眉：“你这么着急地连打两个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哦，那倒没有。”傅家晔的声音听起来是松了一口气，又带上了笑意，“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要是当初热恋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可能还会觉得浪漫与好笑。但时过境迁，今天再听到这样肉麻的情话，顾瞳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忍不住再次皱眉：“傅家晔，我上班很忙很辛苦的，好不容易下班了，你能不能让我休息放松一下？”
　　“瞳瞳，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傅家晔的声音立即紧张起来。
　　“是啊，我辛辛苦苦上了一天班，一下班就要接你电话陪你聊天，还有比这更不开心的事吗？”顾瞳没好气地说。
　　“瞳瞳，你别生气，我知道了。”傅家晔的声音低落下去，“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好。”顾瞳懒得跟他多话，就准备说再见挂电话了。
　　傅家晔却又说：“瞳瞳，明天周末，你有空过来看看我吗？”
　　“明天可能要加班。”顾瞳看了一眼赵梦婕，悄悄吐了一下舌头，“等我忙完再说吧。我饿死了，现在要去吃饭了，拜拜！”
　　“那好吧，瞳瞳，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傅家晔还有些恋恋不舍，“想你——再见！”

　　顾瞳挂了电话，苦了一张脸望着赵梦婕：“梦婕，我快被这家伙烦死了，怎么办啊？”
　　赵梦婕同样苦了一张脸：“瞳瞳，我听着都快被烦死了！”
　　顾瞳不说话了，端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赵梦婕望着她，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瞳瞳，那个罗栋——”
　　顾瞳苦笑：“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你就不打算跟他再发展一下了？”赵梦婕说。
　　顾瞳继续苦笑：“我现在这样子，还有什么好发展的？”
　　“可是，瞳瞳，就这么错过了，难道不觉得很可惜吗？”赵梦婕却仍然不死心地追问。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错误的相遇，错误的情。”顾瞳调侃着，却又忍不住笑了，“哎，我说梦婕，你看我这句话说的多有文采，你说，我是不是可以改行写言情小说去了？”
　　赵梦婕也被她逗笑了：“嗯，去吧，没准琼瑶奶奶看在你资质这么出众的份上，愿意收你做关门弟子呢？”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端起啤酒说：“来，为言情界即将诞生的巨星干杯！”

　　听到赵梦婕提起罗栋的时候，顾瞳显得很是洒脱。但是，当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两段短暂却美好的时光的时候，顾瞳才发现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惆怅与苦涩。
　　在傅家人的嘴里，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而罗栋又是为了报恩才认识她。别说现在两个人不可能了，就傅家晔这副放她不下的样子，恐怕罗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向她走得更近一步了。
　　这就叫有缘无分吧？顾瞳想着，脸上不由就浮起一抹苦笑来。
　　她转过街角，抬眸望向小区的大门，却一下子愣住了。
　　那个看上去满腹心事在小区门口低着头踱来踱去踢石子的身影，刚刚还在她脑子里萦回。
　　顾瞳站住脚，突然就有些想笑。
　　怎么才想到这个人，就又见到他了呢？
　　罗栋，你不会真的打算忘恩负义一回，来撬你恩人家的墙角吧？
　　那时候，突然觉得有些矛盾：罗栋要真是个那样不管不顾的人，那两人倒是有希望了，可是她怕自己会有点瞧不起那样的他；他如果不是那样的人，自己对他倒是要打个满分了，但也就意味着两个人这辈子怕是只能擦肩而过了。
　　顾瞳站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忍不住嘴角浮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罗栋抬头看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一个顾瞳。
　　她站在街角的夜风里，长发飘飞，衣袂翩然，眼里映着流光溢彩的霓虹，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一脸神飞九霄的神情，缥缈得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的仙子。
　　罗栋只觉得自己心头仿佛突然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在无比心动的同时，不禁又想起刚才那一幕，突然就又觉得无比的愤怒：这么美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遭遇那样卑鄙的欺骗？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一个这么美丽这么善良的姑娘？

　　半个小时之前，罗栋刚刚和傅家晔一家告别。
　　他本来都走到电梯口了，突然发现自己车钥匙落在傅家晔的病房里了，于是又折转回去。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门口听到那样一段对话。
　　“家晔，你这样欺骗顾瞳，打算骗到什么时候？”那是傅庭中不满的声音，“你没觉得自己很不道德吗？”
　　“什么叫不道德？傅庭中，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那是汪敏的声音。
　　“这本来就是不道德的！”听得出傅庭中很生气，“你们这样，不就是利用人家顾瞳的善良吗？”
　　“那我能怎么办？”傅家晔的声音里透着绝望，“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我不装成这样，瞳瞳根本就不会搭理我！”
　　“我就不明白了，那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这样！”汪敏恨铁不成钢。
　　“妈，当初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瞳瞳！”傅家晔说，“我不管，我一定要重新把瞳瞳追回来！这一回，我一定会好好对她，再也不让她离开我了！”
　　“哼！”汪敏不满，“这会儿又想追她了？那当初小高和小罗他们安排好了，让你去见她，你缩什么？”
　　“妈，你不了解瞳瞳，我了解她。”傅家晔说，“你难道忘了当初她要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你觉得，瞳瞳她那么倔强的人，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高高兴兴跟我一起去游玩吗？”
　　汪敏冷哼一声：“我早说过，小县城出来的女孩子，野着呢。”
　　“你还说这样的话？”傅庭中很不满地说，“当初要不是你和家琪那样对她，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怎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汪敏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傅庭中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怪我吗？”
　　“本来就都是——”傅庭中的话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那是站在门口的罗栋的手机。
　　病房内，三个人一起往门口看过来。

　　罗栋三言两语挂了妈妈的电话，然后抬眸对上傅家三个人尴尬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车钥匙落这儿了。”罗栋一点都没有偷听壁角被抓了现行的羞愧自觉，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说着，径直走到病床前，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自己的车钥匙。
　　傅家三个人面面相觑。
　　罗栋环视一圈，顿了顿，又说：“不好意思，我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你们说的话，我不巧全都听到了。”
　　汪敏强笑着说：“小罗，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栋冷冷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挺同意傅叔叔的意见的。你们这么做，确实有些不道德。”
　　汪敏冷笑：“小罗，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家的人，不需要你来评判什么道不道德。”
　　罗栋瞥她一眼：“阿姨，您这话说的，我可不同意。您既然说俗话，那还有句俗话，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汪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话，愣了一下，说：“你说什么？”
　　罗栋淡淡地说：“我说，还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汪敏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小罗，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上火地去帮那个丫头？你不会是跟那个丫头出去了两趟，也和我们家晔一样，被她勾了魂儿吧？”
　　这一句话直击要害，罗栋一下子就愣住了。
　　其实私下里，罗栋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对顾瞳的感情，但这样明明白白被别人一口揭出来，还真是第一次。他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哟，你这表情，还真被我说中了？”汪敏冷笑。
　　罗栋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冷冷地说：“阿姨，当初可是你们大家一再要求我去帮忙盯人的。您今天说这样的话，是忘了当初怎么拿我妈和高叔叔来说事儿的情形了吧？”
　　汪敏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我当然记得。所以我说，小罗啊，做人不能这么有始无终的吧？你当初答应帮忙，我们一家都很感激你。可是你看，现在这个样子，那不都是因为不得已吗？我不信，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家晔再死一回？真要那样，你在你妈妈和你高叔叔那里，也不好交代吧？”
　　听她又提起妈妈和高叔叔，罗栋倒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汪敏叹了口气：“小罗啊，我也知道我们这么做不对。但是你也看到了，家晔他是有多爱顾瞳啊。顾瞳呢，那么漂亮的姑娘，身边怎么可能少了追求的人？可是，你看她这两年都没再找过男朋友，说明什么？只能说，她一定也还没忘了我们家晔呗。只不过，我们当初也做错了一些事儿，这姑娘气性大，心里这个结呢，还没解开。我们就想着吧，先把以前的事放一放，让他们两个人处一处，等感情重新稳定了再跟她说明真相。小罗，阿姨就再求你一回，好不好？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行吗？我们和顾瞳，以后还要重新成为一家人的，怎么可能一直把人家骗下去呢？”
　　罗栋第一次发现，汪敏原来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可是，他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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