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娇

　　沈家姑娘人还没到，咳嗽声一阵阵传来，撕心裂肺的，打乱了燕王沉重的思绪。

　　燕王挑起浓眉，暂且放下积压在心头的正事，饶有兴趣地等待那名看似柔柔弱弱，人前人后却是两张脸孔的少女。

　　吱呀一声，门开了。

　　穿着浅褐色斗篷的少女慢吞吞走进来，头都不敢抬一下，怯生生跪在门口，苍白的唇动了动，先是一阵咳嗽溢了出来：“咳咳咳……咳咳，民女、咳咳，参见王爷……”

　　燕王屈起长指，一下一下敲着座椅扶手，不紧不慢问道：“跪那么远作甚？”

　　沈如玉以长袖遮唇，声音虚弱：“民女带病之身，只怕过了病气给王爷，民女万死难辞其咎……”

　　燕王笑了一声，道：“你放心过来，本王至少三四年没染过病，真给你过了风寒，也算你的本事。”

　　沈如玉心想，凭他那壮如牛的体型，当然不易得病。
　　面上却显出惊恐之色，怯怯道：“民女不敢，咳咳……不敢放肆。”

　　燕王嗤笑了声，又问：“怎么病了？”
　　沈如玉早已想到答案：“昨夜，思及往事……惶恐不已。”

　　燕王道：“起身罢，说来听听。”

　　沈如玉扶着墙站了起来，依旧不靠近，唯唯诺诺道：“那时……在王府中，民女惹恼了王爷，得王爷一句此生不必进京，民女铭记在心，归家后每每忆及此事，便觉对不住王爷。如今王爷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还愿见民女一面，民女感激涕零——”

　　燕王听的发笑：“你倒是会给自己钻空子，这就既往不咎了？”
　　沈如玉脸色发白：“民、民女……”
　　燕王看着她，慢条斯理的提醒：“沈姑娘，本王记得——那晚，你是自称妾身的。”

　　沈如玉方才进来前，远远的看见了江赦从房里出去，那是他的谋士，看样子两人刚谈完正经事，而他此刻……她飞快的抬了抬眸，看清他的神色后又低下目光，他肯定心情不佳，急需找个乐子。

　　看人出丑，自然也是一种乐趣。
　　——满足他就是。

　　沈如玉再次抬头，双眸水汪汪的，不胜惶恐，隐隐又有些期待，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王爷，民女……我还有资格这么，咳咳……这么称呼自己吗？”

　　燕王眼里浮起嘲讽之意。

　　沈如玉心里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他尽管嘲笑这些‘欲拒还迎’的小把戏，尽管瞧不起她，厌烦她，只要能送走这尊灾星，什么都成。

　　燕王没说什么，招了招手：“过来。”

　　沈如玉犹豫片刻，一步一顿的走到他跟前。

　　燕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手上的力道不大，并不疼痛，可她却全身寒毛直竖，内心深处的恐惧四处扩散。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带着戏谑，缓缓道：“下次不知眼睛往哪儿搁，记得往这里看。”
　　沈如玉瘦弱的身躯颤了颤。

　　他……他听见了？
　　对了，那天泛舟湖上，旁边还有一条船，瞧着没什么起眼的，除了船夫也没见着有什么人，难道他在船里面？

　　燕王放下手，站起身：“原本是想跟你算算账，但今日本王心里有事，给你这么一搅合，反倒没那么烦闷，也算你立了一功。”
　　沈如玉退到另一边：“……咳咳，妾身谢王爷开恩。”

　　燕王负手而立，背对着她：“既然病了，那就早些回去罢，省的在这里咳个不停。”
　　沈如玉大喜：“谢王爷！”

　　燕王回头，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沈姑娘，若是有缘，总会再见。”
　　沈如玉眨眨眼睛，双眸含着感动的泪水，接过话头：“民女定会日日夜夜，盼着有这么一天。”
　　燕王大笑，连连摇头。
　　沈如玉察言观色，见他没有强留的意思，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人走了，房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没多久，送沈如玉离开的侍从回来，看了看燕王的脸色，建议道：“王爷若觉得那位沈姑娘有趣，不如——”

　　燕王打断，语气不甚在意：“罢了，不过一个女人。”想起那少女娇怯怯，不知真可怜还是装可怜的模样，摇了摇头：“这身子骨，这性情，带回王府，没几天也送了命，那就可惜了。”

　　可惜了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那笑靥如花、神采飞扬的姑娘。
　　就这样罢了，正如他说的——若是有缘，总会再见。

　　*

　　回到听玉轩，沈如玉服下药，躺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天已经全黑了，锦儿守在床边，见她睁开眼睛，欢喜的笑了起来，吩咐冬梅去厨房弄点清粥小菜。

　　沈如玉吃力地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锦儿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说道：“三姑娘傍晚过来瞧过您，姑娘还在睡，她就回去了。”
　　沈如玉点了点头，嗓音有些沙哑：“珠儿有心了。”
　　锦儿又道：“大爷和二爷听说您病了，也都来过一趟。”
　　沈如玉微感诧异：“大哥都知道了？……这家里碎嘴的人也忒多。”
　　锦儿接着道：“老爷人在外头，李总管来过，哦，还有薛姨娘也来了。”
　　沈如玉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见她不往下说，抬头：“还有呢？”
　　锦儿摊了摊手：“没了，就这几个人。”

　　沈如玉抿唇，盯着被子看了会儿，嘀咕道：“死没良心的，我都病了，还这么不闻不问……定是为了那蛮子的事，在跟我怄气，这不就打发掉了么？就不肯耐心等上一会，总这样……”

　　锦儿眼珠子转了转，忍住笑意，开口：“姑娘，要不我去叫他过来？”
　　沈如玉缩回薄被里，恹恹道：“别去。他不来就算了，我又不求着他来。”
　　锦儿劝道：“姑娘先别睡下，多少吃一点东西。”

　　冬梅端着白粥和清淡的搭粥菜过来，锦儿伺候沈如玉吃下少许，便熄灭了房里的灯火，随着冬梅一道出去。

　　银白的月光穿透窗格流淌进来。

　　沈如玉侧躺在床上，怔怔地看了会儿，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双唇。
　　脸上有些发热。

　　他真是……都占了便宜了，怎还闹别扭？

　　*

　　从家门口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邵大娘送他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担忧道：“阿南，今晚在家里住下罢，都这么晚了，明天早些回沈园就是。”

　　阿南整理了些东西，带在身上。
　　他告诉邵大娘，那是要带回沈园的。

　　白天他过来，给家里干了一天的活，洒扫院落，劈柴打水，到了这时辰才走。

　　邵大娘拉住他的袖子：“留下吧，啊？”
　　阿南淡淡一笑，摇头：“不了，明早还有事。”
　　邵大娘叹了口气：“那也好……听说燕王到了咱们平洲城，姑娘这几天心里不好受，你在旁边，记得多劝解劝解，知道了吗？”
　　阿南淡然道：“会有别人劝。”
　　邵大娘拧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为主子分忧解难，那是咱们当下人的本分。”

　　阿南沉默下来，没有接话，目光落在邵大娘脸上，声音低沉：“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邵大娘笑了笑，摸摸他的头：“你也是，在沈园记得谨言慎行，莫要惹是生非。”
　　阿南平静道：“过几天，沈如玉来了，你叫她到我房里看一眼。”

　　邵大娘正觉得奇怪，还想再问，他却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

　　上山的路崎岖，到达白云寺，已是深更半夜。

　　小和尚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进去叫他师父，又过了好一阵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阿南看见来人，挑了挑眉：“慧恩师父不在？”

　　慧恩这两日回到山上，不住在沈园，他即将远行，特意来辞行，不料等来的却是这个古怪的老和尚。

　　普善大师袈/裟反穿，揉了一把脸，看清楚了站在寺外的少年，愣了愣，问道：“施主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阿南道：“向慧恩师父辞行。”
　　普善大师这下子完全清醒了：“慧恩早些时候已经下山。”
　　阿南颔首：“那就是错过了。不打扰了，告辞。”

　　普善大师忙叫住他：“施主且慢！”

　　阿南停下，转身看他：“和尚，我记得你会算命。”他神色浅淡，沉默一会，开口问：“我这一走，还有命回来么？”

　　普善大师不答他的话，闭目‘阿弥陀佛’了几声，慢慢道：“施主，将来您若有得偿所愿之日，望您以天下百姓为重，行勤政爱民之事。”

　　阿南皱眉，冷冷地盯着他。

　　半晌，他轻笑一声，转身下山，扬了扬手：“老和尚——那就承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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