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渺儿，你昨日是去了哪？怎么疲惫成那样，一回来倒头就睡，还睡得那般沉。”
　　清晨，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地上落下点点斑纹。元渺睡眼惺忪，摇摇晃晃走到桌前，正要开吃，便被对面的师姐兜头问道。
　　她咬了口白面馒头，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
　　“我和郭长老去见了北域巫师协会会长，就是那个牧文渊。之前我不是收到一条加密的消息嘛，本来想着去那里借两名推演师过来的，不过他一口回绝了。”
　　“后来我得到一份地图，郭长老觉得可能和邪修有关。那上面用了隐墨，我们又是拿火烧又是用水浸的，折腾了好一会儿。”

　　几句话概括完事情经过后，元渺犹觉得不满，牙齿狠狠合上，将馒头绞碎吞下，补充了句：
　　“师姐，牧文渊的反应真的很奇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我们。”

　　喻知乐听了却并不感到意外，停下整理归墟囊的动作解释道：
　　“我们正道与奇门因为灵蕴宗的归属问题，其实在很多年前就有些龃龉，其中又以北域奇门各协会抗议得最频繁。多亏当时的北域巫师协会会长山月归前辈从中斡旋，才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后来山会长隐退，牧文渊上任后，我们和北域奇门的关系又有些恶化。他搞这些小动作使绊子，倒也正常。”
　　末了，她又感叹地说：
　　“若是山会长还在，你们就可以直接找她破译了，当年她可是尚古第一的天级推演师呢。”
　　说完她便准备出门继续任务，转身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伸出手敲了敲桌子。
　　见元渺啃着馒头一脸茫然地抬头，喻知乐的眼中浮出些笑意，又很快收敛，严肃道：
　　“说到加密消息这事，师尊她们去找玉简的维护组织查了消息来源，对方称发送乱码和失踪案预警的是同一人，不过她不在尚古大陆。”

　　“不在尚古大陆？”
　　元渺闻言，嘴里的馒头都险些掉到桌上，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师姐的话。
　　不在这儿，那还能在哪儿……

　　她蓦地想到两日前在藏剑峰顶，古传送阵激活时所见的奇异景象，慢慢放下手，指尖摩挲着剑穗。
　　难不成，是异世界？

　　确实，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还有在空中环绕，如同巨龙一般的街道，都不是尚古的风格。
　　当时她便觉得这传送地点看着不像人族四域，只是想着大陆上毕竟还有她了解甚少的妖域与魔域，这才无法下定论。
　　但师姐的话无疑相当于最后一记重锤，将异世界的存在明晃晃地怼在了元渺面前。

　　邪修竟然能建构出前往异世界的传送阵，对方的实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
　　在史书记载里，只有天界的诸位神明拥有破碎世界屏障的力量，这不是凡人能掌控的法术。
　　她有些疑惑，邪修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难道就仅仅依靠古阵法术吗？

　　喻知乐看师妹听完自己的话后，又开始搓自己送的那条剑穗，硬生生把柔顺的流苏蹂躏成一团乱麻，摇摇头笑着说：
　　“好了渺儿，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最新情况，你心里有数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先出去了，千仞门那边还要分配人手防备邪修来袭。还有，你吃完以后记得去找一下清晖，她好像有事找你。”

　　元渺应下师姐的嘱咐，将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开，目送她执剑出门，而后埋头迅速解决完早食，也打算出去找清晖，问清究竟有何事。
　　刚一推开门，就瞧见隔壁的屋门也被打开，阮经年伸着懒腰从里面走了出来。
　　阮经年身高体长，眼下这舒展的姿势，充分体现出体修的体格优势，看着充满力量感，像只慵懒的豹子。

　　元渺眯起眼睛，欣赏地看了会儿。
　　剑修身法注重灵活性，她没法练成这样的身材，也只能干看着饱饱眼福了。
　　原地伫立片刻后，她见对方始终没发现自己，心生逗弄的念头，走过去问道：
　　“敢问阮大司会，清晖在里面吗？”

　　一听这促狭的语气，阮经年就知道，背后准是那位近来跟沈某人学坏了的队长。
　　原本多稳重靠谱一人，没什么心眼，即便有也是用在对手身上。
　　可自从组队后，和沈啼莺那厮混了没多久，就学会往队友心口捅刀子了。
　　不过，阮经年在飞云城市井间能混得风生水起，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她收回伸长的胳膊，顺势端起架子，侧过身，右手朝屋里虚空一点。动作缓慢而有韵律感，配合上满脸倨傲的表情，出口字正腔圆微微拖长的语调，还真有些古时大官那做作的样子。
　　“来找小谢的啊，她在里面呢，去吧。”

　　元渺被她一本正经的姿态逗笑，连连称是，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推门入内。
　　里面的谢清晖正坐在桌边吃东西，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来者是元渺，知道是喻师姐让人来找自己的，立刻起身拉她过来坐下，分出一碟糕点推到队长面前，将事情由来道出：
　　“昨日你回来后精神不太好，郭长老让你回去休息后，把我们其它几个弟子叫到一起，说了地图的事。她和前辈们商量了一下，想让我们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我听终讯岭这个地方有些耳熟，回屋以后问过母亲，确认里面有一家我们的商铺，主要做木制器具和矿石原料的交易，经营多年下来，在那里还算说得上话。母亲已给我主管的飞书烙印，我们今日或许可以先去铺子里看看。”

　　元渺早就知道谢清晖家号称修真四大商，店铺开遍四域，有钱有势。可她没想到，她们家竟然连终讯岭这样的三不管地带都能挤进去站稳脚跟，着实厉害。
　　坊间传闻“凡有人之处，皆能见飞云谢氏商铺”，果然名不虚传。

　　有谢家配合，探查昭明的行动就简单多了。
　　一大早就收到这样的好消息，她顿觉神清气爽，积压在身体里的疲惫消散一空，四肢百骸又充满了活力，声音轻快地说道：
　　“那太好了！不过还是要先和主管面谈一下，设计好我们进去的方式和碰面的暗号。”
　　“毕竟若丝毫不做掩饰，一下来了这么多修士，必定会引起终讯岭的警觉，即使谢家树大根深，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届时怕也难以控制局面。”

　　“你说得对，”谢清晖表示赞同，“那我便先约主管午后在界首城见面，做好准备，等夜里再前往终讯岭探查。”
　　关于这一点初步达成共识，元渺撑着下巴，拈起一块糕点，又问：
　　“接下来就是会面地点。我对北域属实不太了解，之前去界首城匆匆忙忙的，也没关注茶馆酒楼这些地方，你知道哪里比较合适吗？”

　　谢清晖想了想，提议道：
　　“先前失踪了的贺丰年掌柜，她的淮雁楼在界首城新开了一家分店。我们几个弟子里东域人居多，过去正合适，不会引人注意，也许还能了解些飞云失踪案的其它线索。”
　　“如此甚好。那我们便在界首的淮雁楼分店见面吧！”元渺吞下糕点，一拍桌子，果断决定。

　　两人又商议一番具体细节后，便准备分头行动。
　　谢清晖负责联络谢家终讯岭商铺主管，传达指令，并预订会面酒楼的雅间位置。
　　元渺则需要聚集人手，组织起探查小队，明确人员分工，制定行动目标与计划。

　　这是前辈们分配的第一个完全由年轻弟子执行的任务。
　　先前，不论是夜探藏剑还是拜访妫无极，都有长老随行，就算元渺她们哪里做得不好，也有人兜底。
　　但这一回不同。这些尚且稚嫩的弟子们，即将第一次离开师门长辈的保护。
　　她们必须独自进入可能有危险的地区，这是试炼，是考验，也是她们向上的机会。

　　姜如泽曾评价元渺眼里的欲望太重，性子过于争强好胜。也是因此，她当时才差点拒绝收元渺为徒。
　　后来，元渺打遍门内同辈武修，也曾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她好勇斗狠，不懂藏锋。
　　可她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一柄薄薄的剑，正是因为锐利的锋刃，才能切金断玉。她相信，一个人，也会因为一往无前的气势，最终达成所愿再无遗憾。

　　如今，期盼已久的机会就在眼前，元渺的野心吞噬掉所有的疑虑与瞻前顾后，叫嚣着要闯出属于自己的路。
　　目光扫过飞书玉简上那一串名字，手指勾画消息间，她感觉到体内经脉正快速跳动，暗元素在其中放肆奔流，心间的壮志突破层层焦虑与担忧的封锁，冲刷洗涤着全身。
　　她急不可耐地想要立刻飞身去赴会，带领队伍深入终讯岭，拿到最新鲜的邪修情报。

　　天边日头升起，朝霞铺开半边天，像只赤鸾在引颈长鸣。
　　红日是她睁圆的眼，烟云是她披满全身的华彩羽毛。苍穹之上，金红的色彩浩浩荡荡向远处伸展，就连大地上的灰白石屋也变得热烈起来。
　　在这被雪光冷气笼罩的冰云脊，竟也有了几分盛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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