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霜

　　进入顾府时，又下起了小雨，昨天后半夜里就已经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连带着早晨的天也是灰蒙蒙的。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滴答滴答的，有的直接落进院子的方井里，有的落到院子的地面上，汇成几道小小的溪水，最后分别流进四只貔貅的嘴里，我蹲下来想仔细看看，琢磨着这貔貅是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真没后面儿，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
　　再抬头望望那井字天外的釉青色，我突然觉得时间似乎是凝固了，而我则是只青蛙，还是那种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蹦出去的青蛙。
　　至于为什么不想跳出去了，因为釉青色的天外边，还是淤泥。
　　“你来了就打算在那里蹲到天黑吗？”
　　我循声看过去，原来顾景笙就在里屋的屋檐下，坐在一张躺椅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在看账本。估计是早就看见我了，我朝他笑过去，他只点了个头。他这人向来不怎么过于重视礼法，所以我就识相走进屋里，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仲夏才刚过，院子里虽然下过雨，但凉意并不是十分明显，可是顾景笙就已经在椅子上铺了毛毯。我忍不住问出声，
　　“景笙，你这么怕冷么？还是身体不适？”
　　“嗯，老毛病，胎里带的。”他说话间习以为常的模样让我更加肯定这病已经很多年了。
　　顾景笙安静的看书的时候，我就看他，我们之间这种时候也颇多。他不说话的时候，眉眼微微内敛，没有那种逼人的高贵感，反而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本来妖孽的眼角此时的弧线刚好稍带着一点的文弱气息，此时的顾景笙更像一只在竹林里浅睡的白泽。
　　“景笙啊！”
　　“嗯？”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一个人要找另外一个人，可是找的时间太长了，最后她连那人的名字都忘了。这样，等到二人见面时，她也能一眼就认出那人来？”
　　顾景笙放下手中的账本枕在脑后，将身体往后靠了靠，躺在椅子上，惬意的看着屋檐正在下落的雨滴，
　　“你说的那种情况我不大确定有没有，不过我知道一个词大概跟这个有些相近，一见如故。”
　　“嗯嗯，这个我懂，就像我看见景笙一样，当时就感觉我好像认识你一样！”
　　说着我又往他那儿挪了挪，顾景笙凉凉的朝他的袖子瞥了一眼，我于是很自觉的吸了吸鼻涕，默默的收回握着顾景笙袖子的爪子。不过还好他没有计较继续跟我说下去。
　　“我看你最近愁眉苦脸比较多，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吗？”
　　“嗯，是啊！我欠了债，还是还不起的债。”
　　我小声的嘀咕着，听到这里他反而眼带笑意，似乎觉得很有趣。
　　“哦？那肯定不是钱财上的债了，难道是纪兄欠了某位佳人的相思债？”
　　“佳人也算吧！不过是个讨债鬼，相思债更谈不上，我看冤家路窄才是真的！……”
　　我在自己嘀咕着，顾景笙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有，他眸子暗了一层，目含审视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的我有些瘆得慌。
　　“我答应帮一个美女找人，只是不太可能找的到了……”
　　“这找人的事需要多遇着人，有时候你越着急越找不到，有时候你不经意遇着了结果就错过了。”
　　“嘿嘿！有道理！本来我也不想多操闲心的，只是答应了她，就只好帮她找了！”我讪讪的笑了笑。
　　“景笙，你怕鬼吗？”
　　我想，他如果回答怕，我就告诉他我不是鬼然后再追他，他如果说不怕，我今后更要追他娶他。
　　他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我，然后傲娇的回答
　　“其一，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其二，我没欠什么相思债，我怕它作甚？”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我不禁摸摸鼻子，暗道自己问的问题是不是有些蠢。
　　“何况我常听人说的都是些妖精鬼怪报恩的故事，却很少听过有什么人十足恩义俱全的，所以我看妖精未必不如人长情，而且人自是比不过妖精啊！自古都是人忘恩负义的多，反倒是妖精重情重义。”他眉毛一挑，似乎心情不错。
　　我觉得见过不少人中，都没有他这样见地，于是继续问道：
　　“你这理解倒也反常，不过你如何知道那妖精究竟是重情重义还是只是寂寞？那妖精初来人世时，单纯若纸，有一人待他不好他便以为世人都是如此的坏，等到有一人待他不寻常，他便死心塌地。可是，一到黄泉碧落不相见时，妖精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便不会再遇着一个同样对他好，甚至更好的人吗？难道他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爱上这另一个人？不过，要问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长情的，也不是没有。”
　　“是什么？”他沉声问道，眸黑如漆。
　　“蜉蝣！”
　　景笙想了想，似乎也颇为感触，叹道
　　“也是啊！此生一日尽，皆为缠绵醒！可惜呀，就是活的太短了。”
　　“错了，蜉蝣的长情就在于它们活的短，活的短了才没有时间去恋上另一个。”
　　“······纪兄，每次你这样说的时候，就像是过了几个轮回的人一样，让我觉得很是陌生啊！”景笙惊异的看着我。
　　“哈哈哈！我也不过是乱嚼舌头罢了，做人多累，我向来是一辈子都嫌多，哪里还过的了几个轮回，赶明儿我下了阴曹地府肯定是第一个人，求阎王老子让我散了形儿，永世不得重生。嗳！听说望卿楼新来了几个姐儿，一起去瞅瞅吧！”
　　“你······自个儿去吧！”
　　他脸色一变，眸光闪了一下，淡淡的说完，起身扔下我就出门了，我在后边怎么喊都不理，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他应该不至于还是那样“谈楼色变”的。
　　哎！这又生的是哪一门儿的气，不想了，想多了对身体不好！我还不如尽早去望卿楼跟姐姐们喝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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