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转眼碧夕已经来夜阑殿三个月了。
　　那日，因为英姿公主的一闹，隆慈皇后和淳蕊终于找到了碧夕。
　　碧夕跪倒在皇后脚下，恳请皇后将她赐给穆孟回。这颇让穆孟回吃惊。
　　没有想到，隆慈皇后只是问了穆孟回，是否碧夕还需要好好将养，他是否愿意继续照顾碧夕，在得到孟回肯定的答复后，不顾英姿公主不断的使眼神，就将碧夕托付给了穆孟回。
　　从坤宁宫出来，回夜阑殿的路上，碧夕推着穆孟回，第一次觉得轻松。终于离开那里了，尽管穆孟回这里不一定就安全，但是至少是自己选择的。
　　穆孟回不用回头也可以感觉到碧夕脸上无法克制的笑意，也被感染了，第一次觉得原来琼华宫也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碧夕，你今天端午节是不是去看龙舟赛了？”
　　“是啊？”
　　穆孟回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不是别的，正是碧夕当天随风飞起落到他身上的那方锦帕。
　　“公子还带在身上？曾经想着要向公子来讨要呢？”
　　“那怎么没来？”
　　“……”
　　穆孟回一下子明白了，碧夕是怕英姿公主的，而自己同英姿公主关系亲厚。于是，也就不再追问。

　　穆孟回钻研医术，研究药学，碧夕没事的时候就同他一起到从百草园采药。宫里的主子们生病是有太医瞧的，奴才们生病一般都是自生自灭，所以，穆孟回的医术主要都用来救治这些下人们了。宫中的下人们都知道有一位小神医，穆孟回。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碧夕已经在夜阑殿度过了小半年的时光。
　　身子早已经养好，除了料理穆孟回的生活起居，整理夜阑殿的杂物，还在钰文的帮助下，在夜阑殿的后院空地上开辟出一个小菜园，种些时令的蔬菜瓜果。
　　碧夕想起种菜是因为有一日同钰文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发现内务府送来的蔬菜瓜果总有些烂得。自然，质子不同太子，不同皇子，好的蔬菜瓜果都先紧着主子们，不太好的才送到质子宫中来。
　　钰文就说起，曾经在南海家中的时候，家里房前屋后各有一个菜园，种上各种蔬菜瓜果，想吃了直接到园子里采摘即可，新鲜不说，那口感极好。
　　碧夕疑惑地问，“蔬菜瓜果也有季节的啊，怎么就能想吃就到园子里摘呢？”
　　钰文拍手笑道，“我们东海可同这中州不同，我们那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蔬菜瓜果一年都在生长。”
　　碧夕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地方，十分好奇，就又问了钰文很多关于东海，关于菜园的问题。后来，就萌生了自己开垦一片土地辟一个菜园的念头。
　　在夜阑殿四周研究了许久，觉得也就殿后的几棵槐树下还算有块空地，于是，就在钰文的教导下，像模像样的握着锄头松了土，又起了垄，又托经常来夜阑殿求医问药的小太监利用出宫采办的机会买了些菜籽，春天的时候就撒了种。每日里空闲的时候就浇水松土施肥，苗出来了，就拔草捉虫。
　　再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帮着穆孟回收拾采回来的药材，哪种要用根茎，哪种要用果实，哪种要研磨成粉，哪种药有什么功效。
　　慢慢的，碧夕在穆孟回的熏陶下，竟然也有点小郎中的模样了，后来，连到百草园采药穆孟回也愿意带着碧夕了，不光可以推出他，还可以陪他说话，碧夕现在放下了心事，愈发显出年轻女孩的特点，话语俏皮，屡屡逗得穆孟回开心一笑。
　　后来，连钰文都看不下去了，直嚷嚷，碧夕简直要抢走他钰文的饭碗了。碧夕就笑着打趣他说，“嗯，我就是要抢走你的饭碗呢，怎么样？”钰文气不过，就说，“才不会呢，总有一天你要还给我的，你长大了是要嫁人的，你不可能永远都留在公子身边的。”
　　一句惊醒梦中人，穆孟回认真地看向碧夕，半年来，朝夕相处，从来不曾想有一天会分开，现在想来，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且不说碧夕要嫁人，自己马上就18岁了，质子年满18岁，就要被接回自己的国家，换新的质子前来。
　　那个时候，自己能够将碧夕带走吗？

　　秋日里的一天，碧夕同孟回在夜阑殿的小院子里晾晒药草。
　　碧夕一边拿小扇子驱赶苍蝇蚊虫，一边听孟回讲解每一种草药的药性。
　　孟回捻起一棵开紫色小花的药草，轻声说道，“这个呢，叫紫菀，也叫返魂草……”
　　“返魂草？莫非可以起死回生？”
　　碧夕凑过来仔细瞧。
　　孟回被她逗乐了，“起死回生，没有那么神奇，但是呢，紫菀，主咳逆上气，胸中寒热结气，去蛊毒、痿，安五藏，是很好的药材。”
　　“蛊毒是什么？”
　　“蛊是一种以毒虫作祟害人的巫术，一般在苗疆很盛行。说起来是很恐怖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要不晚上会做噩梦的。”
　　“有那么可怕吗？公子肯定是在骗人。”
　　“以前在东海的时候，曾经见过的，真的很吓人。”
　　“说来听听，碧夕的胆子大得很，才不会怕呢！”
　　“谁说你胆子大，每次打雷都跑到公子怀里藏着，不敢露头，要说你胆子大，那这宫中三岁的小孩儿都会笑你了。”钰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打趣道。
　　碧夕不高兴了，要说碧夕确实是胆子大的，可是惟独最怕的就是黑夜和打雷。这恐怕是在旻慈宫深井中留下的后遗症。夜晚一定要掌灯才敢入睡，如果遇到打雷，就一定要把铺盖卷都抱到孟回的房间同他挤在一起才可以睡着。但是除此之外，因为孟回腿脚不便，钰文又时不时冒点女气，这恐怕同他的身体结构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有关，碧夕在夜阑殿倒仿佛成了顶梁柱，往常遇到个老鼠蟑螂什么的，都是碧夕大喝一声拿着笤帚就追着打。
　　孟回看着碧夕嘟着嘴使劲拿眼睛豁钰文，恨不得将目光化作无数的小飞刀，割下钰文几片肉肉来的表情，嘴角一弯，笑着说，“好了，不要争了，碧夕想听，我就讲。”
　　事情发生在孟回来中州为质的前一年，那年，孟回6岁。逸德帝最为宠爱的一个新妃子诞下了一个小皇子，孟回同文母妃一同去看过，粉嘟嘟的十分可爱。满月宴刚过不久，有一天孟回正在后花园玩耍，突然看到太医院的医正们神情慌张地往章正殿的方向赶路。章正殿就是那小皇子的母妃所居住的宫殿。孟回好奇，带着几个小太监紧跑跟着。在重重罗帐之间，他看到小皇子全身浮肿，肚子涨得犹如一面鼓。医正们说，小皇子这是中了蛊毒，必须要找到下蛊的人才可以。逸德帝下令彻查，下蛊的人还没有任何头绪，小皇子却已经因为无法救治魂丧九天。一个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小皇子的母亲因为不堪忍受丧子之痛，也不久于人世。
　　孟回讲完，听到隐隐的抽泣声，回头道，“就知道你会哭的，说不讲，你偏要听。好啦，别哭了，祈祷那孩子不要托生在君王家，以后就可以过快快乐乐的日子了。”
　　回头却发现，抽泣的不是碧夕，却是钰文。
　　而碧夕，已经扔了扇子，伸手到药草筐内开始搜索紫菀的影子。
　　孟回浅笑，这就是他不会伤春悲秋的碧夕，不是吗？

　　碧夕捡出紫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晾晒。
　　孟回摇动轮椅，挨个药筐探试药草的干燥程度。
　　碧夕跑过来帮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公子，你的腿不是生来就这样的，对吗？”
　　孟回手一滞，“怎么突然问这个？”
　　“刚才公子讲的故事里说的啊，你是自己跑着去看小皇子的。”
　　孟回点点头，“对，当时我的腿还是好的，也会跑跑跳跳。”
　　“那公子的腿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难道是蛊毒？”
　　孟回摇摇头，“这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不好玩，也不有趣，讲了你也不会爱听的。”
　　“谁说的，有关公子的一切碧夕都喜欢听。”
　　孟回欣慰的笑了，开口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确实不愿意再提起。”
　　“好吧。”碧夕也是能够理解别人痛楚的人，也不逼迫，转移话题道，“公子知道那么多的草药，很多疑难杂症都能治，为什么不治自己的腿呢？”
　　“医者不自医。”
　　“那你教我好不好？等我学成医术，我来为公子治疗这腿，一定要让公子站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这个吗？站起来可以看到很高的地方啊！”
　　这个回答真是有趣，孟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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