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第二天一同进城的除了村里的几个大小媳妇儿，还有……杨桥。
　　谁让牛车是杨桥家的呢。
　　大家打过招呼之后，陆岑川就抱着阿越紧挨着李宝柱坐了，对杨桥偶尔看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这个读书人看她的时候总是要笑不笑的，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阿越仿佛也发现了什么，拍了拍她手啊了一声，好像是叫她别紧张似的。
　　“阿越可真乖！”陆岑川看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不由可乐，一个一岁不到的小娃娃顶着再怎么平静的表情，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儿也只会显得呆萌好么。
　　“阿越？”同车的几个人听她这么叫，都好奇的张望过来，李宝柱就笑着跟他们搭话，
　　“我们给起的名字，希望夏婶子和燕子能跟这次一样，越过生死，保佑他平安。”
　　陆岑川一脸严肃的在旁边点头，心想宝柱哥你竟然学坏了，也拉起夏婆子这张虎皮了。
　　当时席家那事儿村里哪有人不知道的，几人一听也就附和了两句名字不错，把这个话题就跳过去了。
　　“越过生死……”前面的杨桥轻声在嘴里重复道。

　　一路上陆岑川悠哉哉的张望着四周的景色，怎么说呢……
　　真是纯天然绿色环保无公害。
　　他们这个地方好像是有个山脉，他们村子有老虎山，隔壁有南山，远远这么看去和那些不知名的山岳们连成一系，划开天地的界限。
　　一路颠簸的土路，牛车也没什么减震设施，硬邦邦的木头车，颠了小半个时辰陆岑川骨头都快散架了，真是不敢想象刮风下雨时候怎么办，而且牛车就得走这么久，靠腿不得走废了啊……
　　她太小看现在的自己了【。
　　阿越也依然是非常老实，连四处张望都没有，乖乖的坐在陆岑川怀里，偶尔李宝柱逗他就回给李宝柱两个单音，一直到了县城外才显得活泼了一点。

　　到了地方，大家纷纷下车，杨桥就跟大家招呼几时回村，过时不候之类，然后赶着牛车进城了。
　　“不收钱吗？”陆岑川问。
　　“阿桥二哥在县城有个铺子，偶尔会进城送些东西，乡里乡亲的，就顺个道。”
　　这样。
　　陆岑川把带来的小篓子背在背上，把阿越抱在怀里，做好准备，
　　“宝柱哥，我们也走吧。”
　　“好。”

　　李宝柱先和她去了市集，因为李宝柱是得了交代要把家里菜地的东西卖掉一些的，所以陆岑川也是在菜地里选了几样带来试试看。
　　两人卖的都是普通农货，旁边也有妇人汉子在叫卖相同的东西，所以并不紧俏，卖出去的时候陆岑川都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能卖出去就好，就算回去能坐车，她也不想带着一个南瓜逛县城……
　　快中午的时候李宝柱也卖完了带来的东西，陆岑川已经抱着阿越把整个集市逛了一遍，除了这边卖些农货，旁边还有牛羊市卖些大家畜，她人穷气短，都没敢进去问问价钱，只张望了一下认认地方就算了。
　　老实的等着李宝柱收拾东西，却眼看这集竟是要散了的样子，不由拿眼神去问他。
　　李宝柱收着东西给她解答，
　　“这是个散集，随便咱们这些农户摆摊，卖完就散了，一会儿带你去东市买东西，顺道吃个午饭。”
　　“哦。”
　　“那边卖牛羊的也是吗？”她又问。
　　“那边不是。”

　　说去东市，其实东市也就在旁边。
　　各色铺子门面大开，幌子招牌翻飞，看起来也是颇热闹。
　　虽然街道依然是土路吧，但人来人往扬起的灰尘也算是平添一些繁华。
　　远处十字街口有个挺高的建筑，在路旁的小矮楼里鹤立鸡群，特别的地标。
　　“宝柱哥，那是什么？”
　　“哦，裕丰楼，是县城最大的酒楼，后面的一片都是裕丰楼的客栈。”
　　哦~还是复合式的。
　　“以后进城若是找不到路了就看着这个走，再向东就是城门，出去顺着路一直走就能回村里。”
　　李宝柱趁机交代，陆岑川点头记下。

　　先去买调料杂货，几样调味料价格都一般，盐也没有陆岑川想想中那么贵，虽然比起其他的是高一点，但也是因为陆岑川太穷了才得咬牙买。
　　“这几年官盐降价了的。”李宝柱看她肉疼的样子，赶紧给她解释。
　　感谢太平盛世！
　　“是啊，打从今上即位，咱们日子也越来越好过咯~”老板赶紧歌功颂德，旁边也有人立马附和。
　　但他们这些普通农户只要不征丁打仗加赋税，谁管龙椅上做的到底是哪一位呢？两人就毫无所觉的继续挑需要的东西，盐酱醋都买了，糖特别贵，让陆岑川很是吃惊，而且看着只是粗制糖，和她心中白砂糖的样子相去甚远，只好望而却步。旁边也有大米，就问了下价钱，也很能接受，但想了想如今的状况，口腹之欲就先忍了吧。
　　“宝柱哥，咱们能种大米吗？”
　　“稻子？隔壁镇子就有种的，听说旁边几个村里也有。”
　　“咱们村为什么不种啊？”
　　没想到这句话把李宝柱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儿，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村里都是种麦子的，我爹没走的时候也是种麦子，我就跟着种麦子。”
　　……原来是因为祖传吗……
　　“那能种吗？”
　　“没种过，怕种不好。你想种稻子？”
　　“我觉得米好吃。”
　　“光惦记嘴呢。”李宝柱笑着摸了摸她头，见她东西买好，就结账带着她往下逛。

　　东市铺面极多，什么布庄首饰店胭脂水粉铺子，陆岑川大多是张望一眼看个大概就算了。她已经问过吴梅花，隔壁村就有专门弹棉花的，每年去找他弹旧棉花的也极多，只要不赶上忙季，几床被褥一两天的事儿，价钱也便宜。至于衣裳鞋子，夏家本来就有夏草玲的旧衣服，被她拿回来的包袱里还有几块没裁过的布，阿越的小衣裳也有几件，针头线脑家里也有，手头这样紧，先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样的东西吧。

　　直到走到一家卖绣品的，门上高悬的牌匾写着彩蝶轩，出于好奇陆岑川就进去看了看。
　　确实不似现代机绣那样死板。
　　但你说巧夺天工灵秀逼人，倒也没有。
　　小件的绣帕荷包上绣的图案，很难说几分似与不似。大概这就是感官与审美上的差异，让一个看惯三维立体才叫做仿真的人看二维平面绣图，得多逼真才能算真啊。而且仔细想想也是，一个县城的门面店里能摆啥好货色，要她是老板她也不能这么干。

　　除了各种绣品，旁边还有些绦子络子，绦子看起来还算是挺大件的，但络子……
　　陆岑川随手拿了一个正细看脉络，旁边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
　　“买得起吗，别乱看，再给我弄坏了！”
　　抬眼望去，是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颧骨上两团腮红简直不忍直视，陆岑川看了一眼就避开了，旁边李宝柱正在盘算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也花不了多少钱，玲子要喜欢就给她买了，听这一声就要反驳，陆岑川忽然把一直抱着的阿越塞进了他怀里。
　　“很贵吗？”陆岑川问得天真，
　　“哼，你手里那个，十五文呢！”
　　“哦~”陆岑川很是受教的样子，让妇人气焰更盛。
　　“那这绳子怎么卖？”她指着旁边编络子的绳子问道。
　　“看你这小丫头倒是挺识相的，那有一截不要的，白送你了~！”妇人被陆岑川这种态度取悦了，这才是穷鬼该有的样子嘛！
　　“那就谢谢了。”
　　李宝柱听她还道谢，简直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陆岑川拾起那妇人说的不要的一截绳子，打折看了看，还挺长的，一米朝上。
　　推着说不出话的李宝柱出了这家店，又转头看了看牌匾记下名字，陆岑川就催李宝柱继续走。
　　李宝柱看她这样若无其事，心里真是又气又恼，他们是穷，但穷就能被这样看低吗？

　　特别是夏草玲还接了别人施舍的绳子！！

　　陆岑川当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低头摆弄手里的绳子，十指翻飞，那截红绳在她手中如同灵蛇一般，对折又对折，抽高或拉低，纵横交错，翻转穿插，在李宝柱的目瞪口呆之间，转眼就结了一条灵动的小鱼出来。
　　但是没有剪子，本该飘逸的鱼尾没有剪开。
　　把这金鱼塞在阿越手里，陆岑川才笑着对李宝柱道，
　　“宝柱哥，为什么要生气呢？”
　　“你！……难道不该生气吗？”
　　陆岑川无所谓的耸耸肩，
　　“她又没咬我，”她拨弄了一下阿越手里金鱼的尾巴，
　　“我觉得还行？”

　　陆岑川说还行，是觉得虽然被看低了，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个小鱼虽然材料简陋，编的也算可以，技术没有生疏，所以还行。而李宝柱听这个还行，就觉得是夏草玲以前受过更糟糕的对待，所以她根本就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李宝柱叫她这么一说，又想起村里人以前因为她不肯说话都叫她小傻子，一堆小破孩儿也欺负她的时候，顿时就生气不起来了。
　　他胸中堵着口郁气，也就忘了问她怎么会编这样的络子。

　　完全没有李宝柱那些脑补悲苦过去的陆岑川，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说了什么。

　　因为想着怎么才能增加收入，她也是在心里列举了很多她所能想到的，符合这个时代，并且空手套白狼的法子的。
　　其中就有这些小手工品。
　　看过了那些绣品络子，就觉得绣品恐怕不行，她只绣过十字绣，差别有点远。但结绳串珠什么的她以前玩过不少，就想仔细看看别人能做到什么程度，来估算一下自己手艺的价钱。这一闹排除了一个潜在的恶客，她觉得其实还挺好的。现在就看清这样的嘴脸，总比以后被坑了再看清强多了。
　　而且她现在确实是连反驳的资本都没有，穷就是穷。更没有什么能和人对上还全身而退的能力，孤女幼儿，所以这点口头上的争锋，她不介意让一让。

　　不过不由得她也是有点郁闷。
　　别人穿越不是公侯王爵也大富之家，站起身就霸气侧漏啪啪打别人的脸，她穿越霸气贵气都没有就算了，头上还留个大包现在也没好，先是被全村人认定傻，后又被路边摊嫌弃穷，大家都是穿越，怎么她特别的惨呢？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走在路上，完全没有了逛街的心情。阿越偎在陆岑川怀里，小手拨弄着那个鲜艳灵动的小金鱼，没剪开的鱼尾像是一圈圈泛开的涟漪缓缓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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