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公瑾误终身

　　贺兰雪跑到了看得见阳光的地方，摔上了酒窖的门。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可无奈这两天根本没吃多少东西，也只得捂住胸口干呕。

　　顾影怜的丫鬟居然死在了酒窖里……她是撞见了荆月儿行凶才遭此横祸的吗？

　　毒妇！果真被刘廷钊调*教得杀人不眨眼！

　　不成，这件事情她还得继续追问下去才是。

　　贺兰雪感觉到自己身上都在冒着冷汗，甚至担心那易容用的肤蜡会在脸上随着点滴汗水慢慢融化。她强压住一口恶气，步履艰难地回“芝兰居”去找顾影怜。

　　甫一上楼，便听见女人们的争执声，境况好像很是激烈。

　　“顾香香，你这是冲我讨人来了么？我连我自己的丫头都找不见了，又怎么知道你的人去了哪儿？”顾影怜怒气冲冲道。

　　顾香香分毫不让:“你家丫头去做什么了你能不知道吗？这事儿也怪了，你的寒烟早不走丢晚不走丢，偏偏阿芷出事儿的那天不见了……”

　　“你说什么？”

　　顾香香有意无意中踩上了顾影怜最不愿被人踩的尾巴，顾影怜须臾间便怒火高涨，扬手甩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双颊红肿，耳朵嗡嗡直响。

　　陪在顾香香身旁的百花楼姑娘李双沅惊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顾影怜平日里总是趾高气昂的，拿鼻孔看人也是常常有的事，可今日居然借着醉意动手打人，这还是她头一回见。

　　“你竟敢……简直反了天啦！”顾香香像是被打懵了，半天方回过神来，顶着又麻又痛的一瓣脸怒吼道。

　　顾影怜冷笑一声，傲然道:“听好了，我打你算不得‘反了天’，可你传我的风言风雨，这才是真正的反了天。我不教训你，天都会教训你的呦……对了，寒烟是我的丫头，她现在踪迹全无了，谁也找不见。你往我头上叩屎盆子就算了，可竟连一个失踪的人都不放过，这又是存了什么心？”

　　“你打我……你打我……”顾香香还沉浸在惊讶与气愤中没走出来，情绪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的来意，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这句话。

　　顾影怜虽头发凌乱，没怎么收拾打扮还一身酒气，可相比之下气势依旧比顾香香要胜出许多。

　　顾香香一张瓜子脸，妆容精致，身材小巧玲珑的，也是个美人。然而往顾影怜旁边一站，也俨然一副小丫鬟模样。

　　一旁的李双沅怯懦地不敢向前一步，双手绞着帕子，蹙眉小声道:“大家都是姐妹，干甚么动手……”她向来没有什么主见，在百花楼里也绝不如顾影怜、顾香香吃得开，故而谁都不敢得罪。看见这两位难缠的主儿大动干戈起来，心下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偏要趟这淌浑水。搞得现在进亦忧，退亦忧，总也为难。

　　“打就打了，怎么样？”顾影怜不屑道。

　　顾香香“嗷”地低吼了一声，朝顾影怜扑了去，伸手去扯她的头发。顾影怜哪有那么好欺负，她亦不甘示弱地拉扯散了顾香香那一头绿云。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李双沅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现在这里过。

　　“顾影怜，你这小贱人！自己处心积虑害了姐妹，还敢欺我头上来！”顾香香十指开始乱抓了起来。

　　“少他娘的废话了，大家都是婊|子，我贱你就不贱？”顾影怜将她推倒在地，继续七手八脚地厮打着：“好歹姐姐没像你一样吃别人嚼剩下的！”

　　其实顾影怜这话说得不无道理，顾香香手上确实有不少客人是从她这里接过去的。

　　早些年顾影怜年岁尚浅，幼稚不懂事，一心向往那种“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生活，也享受“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虚荣，因此但凡是对她有点意思的客人，她皆愿意上去沾惹一番，陪人家喝酒谈笑。倒不全然是为了赏钱，更主要的还是愿意沐浴在别的姑娘羡艳的目光之中。至于挣来的那点金银珠宝，也没能攒下来，都让她一掷千金地挥霍完了——要么拿去买酒，要么拿去豪赌。

　　彼时她的名声就已经开始远播了。毕竟，一个容色绝佳的姑娘爽快开朗，毫不矫揉造作，总能得许多人竞相追逐。

　　可时过境迁，顾影怜也渐渐成熟了。再加上遇见了南公瑾，开始倾心于他，便更不愿意多搭理别的客人了。

　　她见顾香香初来乍到没什么有财有势的恩客，便本着两全其美的态度暗中顺水推舟，将自己旧时的客人一个个说去顾香香那边。顾及她的脸面，顾影怜没跟别人提过这茬子事，更没直接在顾香香面前戳穿过。

　　偏偏顾香香心气儿也高，不仅没领顾影怜的情，反倒更加忌讳别人提起她来了。

　　这两位姑娘都姓“顾”，旁人一听或许还会以为她们有层沾亲带故的干系。可事实上这二人半点血缘都牵扯不上，还老是针尖对麦芒的，谁都瞧不上谁。

　　顾香香的生父本有些学问，她自己儿时也跟着翻过几页书。可人有旦夕祸福，谁料顾香香没长多大她爹爹便暴病身亡了，留下孤儿和遗孀艰难过活。母亲在穷困潦倒之际动了改嫁的心，不方便带着个累赘，便将这个女儿交给了百花楼“鸨母”照顾。

　　即便是到了百花楼，她也依旧习惯在房间里摆两本书，同样，亦喜欢那些有点书卷气的客人。

　　顾影怜常笑她附庸风雅，牛嚼牡丹；而她亦笑顾影怜目不识丁，以色侍人——尽管她自己肚子里那半瓶子墨水也没在百花楼的生意当中起过什么作用。

　　贺兰雪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她们两人扭打作一团的场景。

　　“阿香，算了吧……”李双沅劝道，却丝毫没有想上前去将她们分开的意思，双脚像被黏在了原处，一动不动。

　　贺兰雪看着地上的“阿香”，原来在酒窖门口交谈的两人此刻都在这儿——她们一个站着观战，另一个正在地上和顾影怜打得难舍难分。

　　“好了，快停了吧！”贺兰雪把她们放在对方头发上和肩头的手生生掰开。女人若是打起架来，场面通常比男人更难看。

　　“你就是大理寺的大人吧！大人，小女子冤啊……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她不乐意听的话，就有人跟我动起手来了。大人可一定帮小女子做主啊！”顾香香泪眼汪汪地陈情道。

　　“许大人，你可不能听她的片面之词。”顾影怜拍了拍身上的灰，不满道。

　　顾香香这句“大人”让本就心虚的贺兰雪更加无所适从了，她不敢直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可是再度回味那句话，贺兰雪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理寺的人？”贺兰雪问。

　　顾香香愣了愣，脸上的哀怨徐徐化作了一抹谄媚的笑，对贺兰雪道:“大人莅临，让百花楼蓬荜生辉，这么大的事小女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顾影怜闻言，轻蔑地轻哼了一声。

　　贺兰雪听她这么说，便知其中必有蹊跷——一个假冒的“大人”来到，顾香香的消息也能如此灵通？

　　是了，搞不好今日这一通闹，便是故意给贺兰雪看的。因为从酒窖前那段对话中便足已判断得出顾香香和顾影怜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她把场面闹得难看下，令顾影怜下不来台，也十分有可能。

　　贺兰雪努力装出一副“大人”的架势，质问道:“你们方才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动手的？”

　　“顾影怜她……”

　　“你闭嘴！”

　　顾香香刚欲开口，顾影怜便打断了她。

　　“你们两个都先静静，整理整理容仪。你来说。”贺兰雪指了指站得老远的李双沅。

　　两个顾姓的姑娘皆红着脸检查自己的衣着，方才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凶猛，现在却不好意思起来了。

　　李双沅咬了咬唇，很是为难:“是，是……”

　　“你只管说便是了。”贺兰雪催促道。

　　到了这个份儿上，看来是不可能谁都不得罪了。李双沅一咬牙，打算如实交代:“回大人，前些日子影怜姑娘手下的寒烟和阿香手下的蓉儿一起不见了，阿香怀疑蓉儿的失踪和寒烟有关，就前来相问，不巧开罪了影怜姑娘，才，才……”

　　“你为什么这么怀疑？”贺兰雪转向顾香香问道。

　　顾香香柔声道：“大人，有些事情我也是听旁人说的。阿芷生前和我交情好，也喜欢我的丫头蓉儿，便经常唤她帮忙去做些事。那一日阿芷出事前跟她顾影怜发生了点口角，正巧曾碰见过蓉儿，就命她在酒窖旁守着，不让她家寒烟过去拿酒。大人您说，本就是姑娘家相互置气的小事儿，怎么就搞成这般往生的往生，失踪的失踪呢？”

　　说罢，她开始盈盈抽泣，李双沅亦到她身边和声劝慰。顾影怜的脸色却十分难看，直直瞪向顾香香和李双沅。

　　“酒窖”……这两个字触碰到了贺兰雪的敏感。她强行制止住自己对那幅画面的回忆与一股恶心的冲动，坚持着诱导问道：“那她们有没有可能进入过酒窖？”

　　顾香香摇头道：“怎么可能？蓉儿办事最为妥帖，既然阿芷都交代过了，她是绝不会让旁人靠近酒窖半步的，更别提是进去了。”

　　“顾香香！”顾影怜有些忍不住。

　　贺兰雪却陷入了沉思——看顾香香提起“酒窖”的表情，并无任何异样。看来她该是不知道已经有人惨死其中了。

　　不过另一件事又成了个疑问——那具尸体究竟是谁？是顾影怜派去取黄柑酒的寒烟还是公孙芷派去拦人的蓉儿？亦或许，两个人都已遇害，只是她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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