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不苦

　　齐王高士雁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王妃邹氏所出的龙凤胎，齐王府嫡长子高慕山，嫡女高念山。以及，原侧妃后封正妃的周氏，所出的次子高峥岷。

　　邹氏出身名门，相貌柔美，齐王素来对邹氏是百般疼爱，旁人都说他们是才子佳人，天注定的姻缘。可只有齐王府庄园的下人们才知，邹王妃性子极生冷，除了对一双儿女，平时少有笑容。

　　知道邹氏钟爱佛学，隔三差五就会去元音寺诵经，于是齐王常常相陪，后来又在庄园里改修了一间厅室做佛堂。

　　三年前，邹氏突然染疾在床，前后不到三日，便与世长辞了。齐王悲痛欲绝，决心斩断红尘，成了元音寺的俗家弟子。一时，齐王爱妻成佳话。

　　王妃邹氏故去的半年后，齐王突然上奏，请封原侧妃周氏为正妃，高峥岷自然成了嫡次子。

　　能有此变故，全因那齐王府的大公子高慕山。

　　此人幼时极为聪慧，诗书琴棋皆有所长，品性端良，人人称赞。但却在十五岁那年性情大变，抛书嗜酒，流连烟花之地，昼不起早，摸夜而出，一副颓然之态。

　　齐王震怒，将他关在房中自省，三月不得出。可隔日一看，房中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原来不知何时，高慕山拜了一个流浪的剑客为师。从此齐王府少了一位温良的大少爷，江湖中多了一位风流倜傥的高公子。

　　这位高公子可谓是声名远播，若是在家中有娇美女儿的门前喊一声，高公子来了，那户人家必是将门一关窗一封，拿起棍子守着女儿。

　　谁人不知，高公子是万花丛中过，片片要采撷。

　　俗名，采花贼。

　　所幸高慕山混江湖用的是化名，没有人知道他是堂堂姜国齐王的长子，连齐王都不知晓他儿子早已花名在外。

　　三年前邹氏丧礼，姑且念在高慕山乃邹氏所出，齐王还曾让和他有书信往来的高念山，告诉他，若高慕山不日赶回，以前他干的那些个糊涂事，就既往不咎。

　　可连庄园里的白纱都已撤下，仍然是不见失踪已久的高慕山出现。

　　这让齐王怒不可遏，当着庄园上下所有人的面，道，若是高慕山敢踏入我齐王府一步，就将他乱棍打死，想要进府，就让他等到本王死的那日！

　　如今，高慕山等到了。

　　高念山的一封家书到他手中时，他正醉在暖酒温柔乡中，□□，展信一看，瞬间清醒。

　　周王妃一年前就身染重疾，缠绵榻上，听到齐王薨去，干脆两眼一闭，能不能熬过这个寒冬都难说。眼下庄严中的大小事务，均交给了嫡女高念山操持。

　　高慕山回到齐王庄园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身轻如燕的出现在黑夜里，翻进庄园时正好碰上跟在丫鬟身后走着的薛不苦。

　　他眼睛一亮。

　　此女子一身道袍，容貌似玉兰滋晓露，不施粉黛，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官仙姊。不得不说，高公子百花识过，眼力超凡，能不分白昼。

　　高慕山想也不想，待薛不苦走入门内，就迫不及待的飞身上屋，轻点砖瓦，细不可闻。他伏下身子，一块块拿开遮瓦。

　　不多时，看薛不苦吹灭了灯，一件件脱掉外衣，随手扔在床畔。高慕山正做房上君子时，又怎知已经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隔着不远的屋内还亮着微光。高显昌侧卧于躺座上，手中两封密信，一封是楚百部将军亲笔，信中称东西他已经找到了，五日内返北庭。一封是他暗中派人调查齐王府的回音，信中字字都是令人咋舌的秘闻。

　　有喜两手端着一个小火盆，高显昌两指捏住信纸一角，往外一伸，放在火上，火舌徐徐攀升，直到吞噬成灰烬。

　　哑巴走前一步，手里拿着两支笔。他站在高显昌面前，将一只竖着，一只横在竖着的上方。

　　高显昌目光凌厉，面色已沉。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意思是，房上有人。

　　倘若是世子房上有人，哑巴早就飞身上去了。但此时他只是禀告，那么就是别人的房上有人，至于这个别人是谁，一猜便知，是住的最近的薛不苦。

　　高显昌冷言，“去。”

　　哑巴得令，夺门飞出，屋外冷絮涌进来，让有喜打个哆嗦，想去关门却被拦下。

　　高显昌道，“把披风拿来，一会儿打的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看看。”

　　惊觉有人翻上屋顶，那人双脚踏瓦时，高慕山一跃起身，握紧手中剑鞘，“你是何人！”

　　哑巴毫不犹豫的拔剑出鞘，剑尖直指高慕山而去！

　　高慕山用剑鞘一挡，顺势拔剑，迎了上去。

　　高慕山剑走轻灵，精妙流动。哑巴手中剑则如一道寒光长虹，速度与威力并齐。两柄长剑相互击撞，火星四溅，在夜里剑光竟如一泓秋水。

　　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后哑巴占上风，但高慕山仰身躲过扫来的剑锋，身巧如鱼。

　　他二人不约而同出手，剑气双双向下走，随着巨响房梁断裂，房顶轰然坍塌！

　　顿时，寒风灌下，沙尘漫天飞舞。

　　跟着坠下的高慕山将尘粒吸进口鼻，引得一阵咳嗽。他正忙着挥走眼前的尘埃，冰凉的剑锋已经贴上他的脖子，高慕山惜命，不敢动了。

　　飞沙走石后，薛不苦好不容易看清了，却被眼前的景象，和屋顶一个大洞给整懵了。

　　最快闻声而来的世子，嫌恶的挡住口鼻，差点被这污尘给逼了回去。忠仆有喜挡在前面为他挥走尘埃。

　　有喜无意目光一扫屋内，除了朦胧中一跪一立的两人，还有坐在床边的薛不苦，她正呆愣的仰头看天上的坑，身上只有单薄亵衣，领间大开，就要泄露一片春光，而毫不自知。

　　有喜张口想提醒，又怕坏了薛不苦的名节。此时，身后的世子已经越过他而入屋内。

　　薛不苦也发现了门口进来的人，正欲说话时，高显昌大步流星的走向她，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往她头上一扔，将她整个人盖在披风下。

　　紧接着，高念山携着一众下人提灯急急赶来，见此瓦砾堆屋的情景，皆是一愣。

　　薛不苦眼前一片黑，披风下还有暖暖的余温，一点淡淡的海棠花味道。她还没回神，就听见高显昌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他道，“你们齐王府的待客之道，挺新颖啊。”

　　高念山看清了被剑抵于颈上的人，片刻惊愕后走上两步，跪下道，“世子恕罪，此人并非贼人，乃是臣女兄长。”

　　高显昌扬眉看向那人，他也是刚才在信中得知，高念山的这位兄长，有八成可能是颇负花名的采花贼。今夜这番作为，高慕山是把那八成中剩下的两成也坐实了。

　　高显昌好笑的问道，“并非贼人，为何夜半爬房顶？”

　　佩王世子高显昌。高慕山虽混在江湖，却有耳闻此人阴鸷桀骜，绝非善类。

　　高慕山轻轻推开脖子上的剑，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拍怕满身的灰尘。他转身向高显昌拱手行礼，一脸无辜道，“世子明鉴，事情是这样的，本公子是看今晚夜色甚美，跃上屋顶想赏景来着，怎料这位侠士二话不说，拔剑冲我而来，我岂有不还手之理。于是在我俩缠斗下，才有了眼前这番结果。”

　　高显昌目光冰冷的勾唇笑道，“看来本世子的护卫无意间惊扰了大公子的雅兴，还望公子见谅。”

　　高慕山恍然道，“原来是世子的护卫，我还在想如此剑术无双的侠士，怎么在江湖中从未听过大名。既是一场误会，那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世子以为如何？”

　　高显昌道，“自然是好。”

　　薛不苦从披风里露出脸来有一会儿了，她看这男子身材高挑，目光清朗，羽扇纶巾，长得是一表人才，但恐怕有眼疾，今夜这天浑的一颗星都没见着，他竟然说美。

　　高慕山略带歉意的向薛不苦看去，无奈道，“不过今夜吓到佳人，本公子心中有愧。”

　　说完他还冲薛不苦眨了眨眼睛。

　　可惜世子爷快他一筹扯住薛不苦头上的披风，往下一拉，盖了她的脸。

　　一夜高公子采花不成，反被生擒的大戏已落幕。

　　清晨，一声犬吠穿过寒雾，今日天气倒是不错，风平雪静。

　　管家领着一帮工人就去了昨夜的废墟，高慕山此前提议，与其费力重修屋顶，不如造个观天景的屋。被高念山一个白眼残忍的拒绝了。

　　薛不苦用过早膳之后就被丫鬟领着，说是世子爷有请，带她来到了齐王的卧房。

　　房顶有很多秀锦的帐布，如同静止的波浪一般，仔细看看上面的纹样中还有梵文。墙上挂着的都不是字画，而是枯木雕刻出的饰品。

　　薛不苦撩开木珠串成的帘子，走进主卧，见到了高显昌，和他身旁站着一身素白的高念山。

　　高显昌道，“薛道长精通医术，本世子特地让她来此看看。”

　　高念山对他恭敬的点头，对薛不苦淡淡一笑，“有劳道长。”

　　薛不苦还没摸清眼下是什么情况，就看高念山命人打开一扇挂着大锁头的柜门，从里头捧出一束快及半身高，用黑布盖着的东西。

　　两个下人端着盆地，将此物轻放在桌。揭去黑布，是一株红似血染过的珊瑚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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