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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闹侯府
澈雪坞。
“我定要向恩师问个究竟!”伊心慈醒转之后情绪激动,一向轻言细语的她竟失声哭喊。
锦瑟扶住伊心慈,甚是自责:“我早该问她不能深睡的原因,却一直以为她只是伤痛睡不着。”
伊心慈懊悔更深:“西风有自信警觉不睡,又不愿惊扰我们,她只没料到这小小一颗丹药的效力,都怪我。”
雪千寻拾起床角的软帛枕,想到西风总是缠着她不让走,方始醒悟西风早已表现得十分明显。她将小枕头攥在怀中,一言不发,只有双手抖个不住。
伊心慈擦干泪水,抓起风帽斗篷,夺门而出。锦瑟一声呼哨,唤出金雕乌雅。
“小伊姐姐,你与雪千寻乘乌雅同去。”锦瑟知道不可能拦住雪千寻,只能鼎力支持。况且有伊心慈在,楚怀川又是宗师泰斗,不至于对雪千寻暗下毒手。
雪千寻登上乌雅,转头问锦瑟:“你呢?”
“乌雅承载不了三个人。我另有途径,就在你们后面。”锦瑟仔细观察雪千寻,从西风失踪到伊心慈醒来叙述始末,雪千寻都沉静得反常,她心里担忧,却轻声笑问:“雪,你能照顾好小伊姐姐么?”
雪千寻肃然道:“你放心,我会。”
伊心慈和雪千寻抵达楚府时,正值日头偏西。楚怀川虽只官拜太医院使,却在开国之时就被封了睿济侯。侯府朱门金钉,深院高墙。管家恭敬地从侧门接引伊心慈,发现她神色不对,而她带来的朋友更是整个人罩着严霜,管家疑窦丛生,却没多问。
楚怀川不在。家仆殷勤地上了一桌精致茶点。两人无心品尝,干等了两刻光景,楚怀川终于回来。
“心儿,你这几日憔悴了许多,却不舍得服用那颗安神养心丹吗?”楚怀川一如既往的平和慈祥。
伊心慈自幼敬爱楚怀川,当她意识到自己被利用时,又是惊愕又是怨恨,有无数的话要质问师父。可是看到老人家和蔼的面孔,想起二十几年来师父的养育恩情,所有质问都哽在喉头,反倒委屈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为师猜到你会把丹药给西风。”楚怀川明白伊心慈的委屈和怨气,索性开门见山,“西风被噬魂者寄生,不仅为师救不了,哪怕龙神再世也无计可施。她终究要被吞噬的,越是对抗越受折磨,倒不如……”
轰地一声爆响,打断了楚怀川的话。
雪千寻把桌子掀飞了。
“楚老先生,西风自己对抗噬魂者,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更何况她原本好好的,就因你自以为是,才使她抱恨沉寂。”雪千寻语调沉静,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冷肃得不容逼视。
楠木的四仙桌坚实沉重,却被雪千寻摔得四分五裂,茶盏点心更是碎成粉渣。
楚怀川惊愕现于脸上:“雪姑娘不会武功,却有好大的力气。”
雪千寻问:“西风现在何处?”
楚府的护院闻声赶来,十几人守在厅外摆出抵御的阵势。雪千寻视若无睹。伊心慈性情再柔顺也怒不可忍,一步跨到门口,斥道:“你们就这样对待我带回家的朋友吗?”
护院头领面露惭色,等待楚怀川示下。
楚怀川背对众人摆了摆手,等他们退下,才缓缓开口:“那个人现在是辰怒,自会去他想去的地方。”
“你刚才在哪里与辰怒会面?”
“你怎知我见过他?”
“他该向你道谢。说不定还会多讨几颗安神养心丹。你既然出手帮他,岂能不帮到底?”
楚怀川发现雪千寻虽然脾气暴躁,却思维敏捷,索性直言:“他回逍遥神教总坛了。你找到他又有何用?他已经不是西风,说不定会对你痛下杀手。”
雪千寻道:“我不许噬魂者带走我的人。至于我怎么面对,不劳你费心。”她直白得令楚怀川无言以对。
伊心慈抓着楚怀川的胳膊问道:“师父,您真的把丹药给辰怒了?”
“雪姑娘说得没错。为师帮盟友就会帮到底。”
伊心慈怔怔松开手。
雪千寻问:“安神养心丹可有解药?”
“那不是毒药,何须解药?”
“噬魂者是什么?”
“只能靠抢夺他人躯壳而生的魂魄。据《龙谱》所载,噬魂者一旦寄生宿主,自己也无法出来,吞噬是必然的结果。”
雪千寻神色触动,却还是用尽力气,问出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话:“辰怒为什么还没有吞噬西风?”
“拥有超凡的能力,都需偿还代价。噬魂的赎价就是继承宿主的人格。西风现在意志强大,辰怒不想变成她。”
“《龙谱》又是什么?”
“上古龙神的遗典。”
“是六千多年前的东西呵。”雪千寻喃喃,抱着一丝期望,“说不定有办法让噬魂者出去。”
楚怀川看着雪千寻脸上毫无掩饰的悲哀和恐惧,不免动容,蔼然道:“我也曾冥思苦想,倒是以噬魂者的立场,想到了一个法子。”
雪千寻盯着楚怀川,目光清澈。
楚怀川面露不忍,沉沉道:“噬魂者杀死宿主,自然就出来了。辰怒被西风压制那么久,复苏过多次却没有杀她,要么是因为他有信心在合适的时机吞噬西风,要么是因为他还没有寻觅到更好的宿主。”
雪千寻恐惧到极点,反而思维更加敏捷:“不能杀死噬魂者么?”
“理论上并非绝无可能。但还是必须先杀宿主,然后阻止噬魂者寄生和休眠。因为噬魂者不能以游魂态长久生存。”
“休眠?”
“没错,噬魂者找不到宿主的时候会休眠。”楚怀川说出了残忍的真相:噬魂者没有生老病死,也不会进入轮回,是一种几乎杀不死的存在。
“我知道了。”雪千寻面无表情。
楚怀川温声道:“如果辰怒现在吞噬西风,会保留许多西风的影子。也就相当于,宿主与噬魂者一起永生。”
“不。”雪千寻斩钉截铁,“西风一定宁愿真正死亡。而我,也不想看到西风以那种形态永生。”
伊心慈感受到绝望的窒息。
“雪姑娘,你很在乎西风。”楚怀川点破,“你想杀庄王,是因为你们都是夙沙族人吗?”
雪千寻抬眼:“也是辰怒告诉你的?”
“不错。”楚怀川神态蔼然道,“当年夙沙行健自立东境玄钺王,夙沙大小姐残杀信王何其雅,因此皇上下达‘天诛令’族夷夙沙世家。可现在居然发现夙沙家尚有漏网之鱼。”
伊心慈护在雪千寻前面:“师父,我帮朋友也会帮到底。您若杀她,请先杀我。”
楚怀川流露疼惜之色,道:“你放心,为师已经告诉辰怒,不会杀雪千寻。”
雪千寻警惕:“辰怒希望你杀我?”
楚怀川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楚怀川不答。
雪千寻得到了答案:“他害怕西风见到我。”
楚怀川心中惊叹,却转移话题:“夙沙家为何有两个千寻?”
雪千寻:“我不知道。”
楚怀川凝视雪千寻的神色,只看见一派坦诚,他早听何其殊说雪千寻不擅长掩饰喜怒哀乐,亲眼所见之后,也感觉她不像说谎。
“雪千寻,我虽不杀你,但还是会帮助辰怒,阻止你见到他。”楚怀川话音刚落,忽将广袖一抬,掌风夹着奇异的药草香气,扑面罩向雪千寻。
“是催眠掌!”伊心慈了解师父的武技,转身护住雪千寻,刚用袖子捂住她的口鼻,自己却先被药气笼罩。伊心慈瞬间昏迷,带着雪千寻一起倒下。
“来人,把两位姑娘送去静室休息。”随着楚怀川一声令下,走进四个仆妇,把伊心慈和雪千寻抬走。
楚怀川自己则来到静室旁边的书厅,拾起一卷书,静心展阅。有人劝他不必亲自把守,他头也不抬:“还有一个孩子没出现。”
夜幕降临,楚府各院渐次掌灯,秩序井然,一派静谧祥和。楚怀川等的人终于来了。
“我太高估楚先生了。”一声俏皮的笑语清凌凌响起,“您老出手还真是阴险呵。”
声音来自正前方,楚怀川抬眼,赫然看到一张毛茸茸的、龇牙咧嘴的狒狒脸。楚怀川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旋即蔼然笑道:“锦瑟,你带了多少驯兽来?”
不见人影,只闻其声:“也不多,成百上千吧。您老人家虽以医师自居,却是个登峰造极的武技宗师,我怎么敢保留实力呢?”
“虚张声势。我劝你此地不可久留。”楚怀川抬手将那狒狒掀翻,狒狒打了个滚,嚎叫着又扑上来。
“我来接两位朋友回家,绝不久留。”锦瑟的声音飘远。
“这里也是心儿的家。而雪千寻不能走。”楚怀川再不手软,两指扣住狒狒的前肢,咔嚓一声将其骨骼折断,那可怜的驯兽痛苦长嘶。
“辰怒害怕雪千寻呵。多谢透露机密。”锦瑟话音落,笛声起,一只老虎从狒狒身后跃出,阻挡了楚怀川对狒狒补上杀手。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皆有猛兽骚动,蓄势待发。
“能在帝都城中御使这么多驯兽,锦瑟不愧是南宫清笔下的天才驯兽师。想必你是早就到了,趁她们两个与我交谈之时悄悄埋伏兽群。”
“多谢老先生答疑解惑,晚辈们受教了。”锦瑟彬彬有礼,表示她听到了三人的谈话。
“楚府护院众多,你有多少驯兽也没用。”楚怀川一掌击退猛虎,悠然道。
“楚府宅院深深,人丁密集,若是惊扰了贵眷,锦瑟先赔个不是吧。”锦瑟的声音飘忽不定。每当楚怀川以为找到了她的方位,却只在那捉到一只驯兽。这一次,他一把摸到一口獠牙,随即就见一只豹子迎面扑过来。楚怀川轻而易举地躲开,但这没完没了的猛兽还是让他应接不暇。
“你敢用家眷威胁我?”楚怀川有怒意。
“好心提醒您老人家权衡利弊。”锦瑟轻松调侃。
楚怀川脸色变了变,恢复冷定:“依据暗武法则,驯兽师不可向江湖局外人发起暗武攻击。”
“我只向您老攻击。但是呢,若在打斗中不小心损坏几间房屋、引起个火灾什么的,我猜江湖笔大人大量也不会怪我的。”说话间,一群乌鸦从天而降,聚成黑压压的一团向楚怀川俯冲过去。倘若不是在楚府,这些对楚怀川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可他现在顾忌重重,无法施展手脚,只能闪避。
众护院早已聚集,无奈这里回廊九转,厅榭参差,又恰值夜晚,灯笼烛火全被乌鸦撞灭,昏暗中,他们只能与形形色色的猛兽乱打一气。兽群张牙舞爪,左突右跳,把府中老弱妇孺吓得惊叫连连。场面极其混乱。
然而,楚家习武的子弟皆是医武双修的高手,亲兵护院也都非等闲之辈,渐渐地,终究是兽不敌人。
楚怀川发现锦瑟并无伤害楚府亲眷的恶意,反倒更像一场顽劣的恶作剧,刚要暗松一口气,忽然电闪念生,猛喝一声:“静室!”
好几个人一齐奔向静室,楚怀川第一个冲进去。静室的门窗早被兽群攻破,雪千寻正抱着昏迷的伊心慈破窗而逃。楚怀川纵身一跃,以为一把就能抓住雪千寻,不料她步法轻盈敏捷,竟施展出江湖上极其罕见的一种轻功。楚怀川怔了一下,立即全力追赶,就在他马上就要抓到雪千寻时,一群猛兽突然横冲过来。楚怀川等人好不容易打散兽群,想到雪千寻轻功再好也不至于飞天遁地,结果,天上骤然降下一只巨翅金雕,就在金雕滑翔擦地的瞬间,雪千寻抱着伊心慈轻灵跃上雕背。金雕随即腾空而起。
“你们可以走,把心儿留下!”楚怀川大喝,就地抓起一个石墩。
“绝对不行呐。”锦瑟的声音再度飘忽响起,“现在,小伊姐姐是我们的人质。”
与此同时,又一波驯兽扑了过来,咬住了楚怀川向金雕投掷石墩的手臂。
楚怀川终于动怒,运起内力,猛地掼出石墩。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屋瓦纷纷震落,几十只野兽嗷呜惨叫,向四面八方惊逃。
转瞬之间,楚府从喧嚣转为寂静。
金雕不见了,兽群逃散了。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看到锦瑟的身影。
楚怀川手捋长须微微颤抖,长呼一声:“锦瑟,好一个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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