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勿看】花与剑

　　元宵佳节，红叶山庄大宴宾朋，林玦与众人在湖边水榭处饮酒赏月观花灯，歌姬唱罢一曲“相和歌”，廊前轻歌曼舞，一时十分热闹。酒过三巡，短刀门门主陆长风端起酒杯向林玦敬道：

　　“多谢阁主美酒佳肴盛情款待，方才歌舞甚是好看，只是咱们酒还未喝尽兴，须得再来些曲目助兴才好。”

　　“这有何难？！陆掌门且先坐下，我近来新得了一妓子，弹得一手好琵琶，我便让她为诸位弹拨一曲助兴便是。”

　　林玦向属下做了个手势，底下人会意，稍后果真见一白衣女子出现在帘后，回廊上灯火骤然暗了下去，这女子出现在纱幔后面，影影绰绰的叫人看不清楚。不等众人看仔细，那女子撩拨了几下，便起了调弹奏起来，她琴技十分熟稔，弹奏的出的曲子自然十分动人，一曲“飞花点翠”引得旁人不住叫好。

　　陆长风移到林玦身边，对他耳语道：

　　“此女颇有几分心计，眼下虽内力尽失，阁主却也要多提防着些。”

　　听他一说，林玦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有几分古怪，叫人琢磨不透。

　　“陆兄放心，我这些时日已将她好生整治了一番，她如今也算乖了，先前脾气倔强的很，倒是废了我不少精神。”

　　待一曲奏罢，帘后女子款步走出为众人斟酒，他们才看清这女子容貌，只见她穿了身白色衣裙，整个身子在衣裳里显得空荡荡，更觉苍白清瘦的可怜。赤着双脚，两只白嫩的脚踝被一道金色锁链牢牢锁住，走路时显得有几分艰难，眼睛长得很美，可是却没有什么光彩，加之她长发中夹杂了许多白发，长发披散下来，映衬着脸颊更加瘦削。

　　众人本以为以林玦的身份地位，能被他看上眼的人定然得是位绝代佳人，没想到此女却徐娘半老，他们口中不说，心中却都藏了几分疑问。

　　“这女子当年欺师灭祖，背叛师门逃到了外面，十余年后还不是被我寻到，我本念了几分旧情，不愿将事情做绝，想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将她做成了件‘傀儡’，你们且记着，我为人向来就是一个道理，‘我不负人，也不犯人’，你们今日可记住了。”

　　言罢来人赶忙站起，都向林玦表明了一番忠心，宴上表面一团和气，只是众人心里都藏了一口凉气，这“天蚕丝”究竟如何歹毒他们在江湖中略有耳闻，方才那女子从帘后出来，分明是被人从背后用线提着，全身各处关节竟无一处能动，只被人操控着才能做出各种动作，且那女子双目无神，显然是盲了双目，林玦雷霆手段他们也曾见识过几次，所谓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儿，林玦叫这女子见客，不外乎是想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所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们个个儿都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时辰已到亥时，大伙陪林玦热闹一日也都倦了，便纷纷告辞回了自己住处，林玦回到自己房中，见方才那女子躺在红色纱幔后，挑帘上前温柔说道：

　　“云儿现在很怕我？”

　　一滴泪从云生的面颊上淌下，她现在已不能开口说话，只是身上抖若筛糠，显然是怕的厉害。

　　她被擒住当日，便被林玦派人将她身上各处关节上的皮肉划开，全身关节被打断后，又被他用蚕丝牢牢捆住，再将伤口缝合，只把长长的线头留在体外好做操纵傀儡之用，她痛不欲生，几次要咬舌自尽都未成功，林玦一手卸掉她的下巴，冷笑着冲她逼问“雪衣神功”的下落，云生真心觉得此人疯了，她知林玦未得到“雪衣神功”前不会杀她，却不想他竟用了东瀛傀儡偶师所创的“天蚕丝”来折磨她，曾经自己还对他芳心暗许，今日他却枉顾当年情分，下得了狠手这般对她，可见此人心肠何等歹毒。

　　“你莫要害怕，我今日再问你一句，你把雪衣神功究竟藏在哪儿了？若是听话，我便医好你的眼睛和喉咙，再让人将你体内的蚕丝取出来，若是还像前些日子那般倔强，便也不用听见声音了，只是想必这无知无觉的滋味更不好受，那天蚕丝再留些时日，便要和你的骨骼长在一处，到那时就算是后悔怕也来不及了。”

　　云生一生历经坎坷，却始终不曾真正灰心丧志，只是到了今日她心里十分明白自己逃出无望，心头一团黑暗，已是绝望到底。

　　时辰已到子夜时分，却听房外有人发生了争执，后听得一人急匆匆向林玦寝室方向走了过来，忽然大门被人一下打开。

　　“父亲，请您饶了她的性命罢！”

　　云生从声音听去，知道来人乃是林烈，林烈见云生躺在榻上，短短数月竟被父亲折磨的不成人形，又见她锁骨被金刚锁锁住，知道林玦这次是下了狠手，他心里一惊，脚步踉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孩儿自十岁起便上了玉璧峰，与她相依为命十余年，孩儿一身武艺皆出自于她的教诲，孩儿实在不忍心见她如此……孩儿十余年从未忤逆过父亲，当年留在玉璧峰学艺也是听从的您的安排，只这一次，就这一次，让孩儿带她离开，我定会让她亲口说出‘雪衣神功’的下落……”

　　未曾说完，林烈已被林玦一脚踢出十步开外，撞到一旁红漆柱子上，登时呛出一口血来。

　　“你是她晚辈，竟然对她动了男女之情？做大事之人本不可拘泥于儿女私情，她乱了你的心神，竟让你有忤逆我的胆量，就凭这一点，我就得杀了她。你不要多言，再多说半句，我便结果了她的性命。”

　　林烈知道林玦向来说一不二，见父亲言语间已无可转还的余地，也不敢再得寸进尺，若是现在得罪林玦，恐于云生性命有碍，也不敢再多言，痛苦地看了云生一眼，强压下胸口泛出的血气，赶忙退了出去。

　　这一夜云生过得十分难熬，她被制成傀儡之后，林玦为了羞辱折磨她，到了夜间便让人将她放在一口大箱子里，好像散场之后的皮影一般被人收了起来，她身上不能动，天气依旧十分寒冷，她只觉自己全身各处关节似被虫蚁啃噬一般疼痛难捱，今日林玦跪在地上的那番说辞，更让她心里也跟着痛上几分。

　　十年前……林玦来到自己身边，竟然是他父亲授意之下的阴谋！他小小孩童竟有那等心计，居然骗了她这些年。多年的辛苦教养，不过是一场荒诞的笑话，是自己太过善良，还是太过愚蠢，竟让她这些年都活在别人织就的阴谋中而不自知。

　　正想着这些事，忽然箱子被人打开，云生以为林玦又想了法子要来折磨她，惊惧之情尽在脸上，却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对她小声说道：

　　“夫人莫怕，主人命我等前来寻你，天可怜见，可让我寻到了你的下落。”

　　说话的是名女子，云生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何时还认得这样一位故人，仔细想了想，才忆起她正是当年在清风涧见过的叶灵修。她心里冷笑着，想先前林烈说花月慧乃是魔教魁首，她道他不会半点武功，又不曾涉足江湖纷争，便认为林烈所言多半是诬陷之词，如今看来，林烈说言并不见得就是假话，花月慧待自己那般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被天蚕丝贯穿全身，几次痛不欲生之际，眼前都浮现出花月慧的音容笑貌，还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出去还能再见他一面，只是如今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几方势力算计的棋子而已，他们对待自己只有利用没有真情。

　　“该死，林玦这般狠毒，竟然……”

　　叶灵修见云生躺在箱子内，全身竟不着寸缕，眼下天寒地冻，房间里虽有地龙，又生了火，可还是冷的厉害，见云生冻得不行，赶忙脱下自己斗篷给云生盖住，将她抱到一旁榻上。趁着月色，叶灵修看见云生眼底雾茫茫一片，知道她眼睛已被林玦毒瞎，又问云生是否能说话，见她又摇了摇头。叶灵修见此心里一惊，想当年她在清风涧被自己和邵青松所伤，重伤之际也未像今日这般凄惨，可见林玦为人阴险毒辣，让自己这个旁观者都为之心寒。

　　“主人共派了十二路人马前来寻你，我轻功好些，才能摸进红叶山庄。如今好容易找到你，又见你如此……我人单势孤，想必不能救你出去，夫人再坚持些时日，我这就下山去寻其他人，我家主人定有办法救你。”

　　听她这样一说，本来才有些希望，顷刻间又化为了泡影，但叶灵修能冒险前来搭救自己，想必自己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不管如何，能逃出这里总是好过现在，云生又生出些信心，冲叶灵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将云生又抱回原地，整理妥当后，叶灵修一个飞身飞出窗棂，红衣转瞬间便与黑夜融为了一色。

　　接连下了几日春雨，天气本来渐暖了，今日又冷了几分，听下人们说红叶山庄的桃花开了，想来一片如云似霰的花朵，盛放之下应很好看。

　　这日林玦心情大好，抱了云生到园中赏花，在亭中的石椅上坐下，又命下人们备了酒席，只说今日要好生欣赏暮春时的美景，便挥退了众人。本来只是细雨霏霏，不想未几雨势竟大了起来，云生被他抱在怀中，只穿了里衣，自然被冻得厉害，见她又往自己怀中缩了缩，林玦对此很是满意。

　　他提着云生背后的丝线，让她冒雨去折了一支桃花，咔嚓一声，花枝断了，云生转身将桃花递到林玦手里，她一身白衣被雨水打湿，眼神朦朦胧胧就像四月间的雨气，花枝上的花朵盛放，鲜艳如血。

　　鲜见的善心大发，林玦将云生抱在怀中给她披了件玄狐大氅，给云生也倒了杯酒，见她却十分倔强的要挣扎起来，林玦便也随她，见她十分勉强的用最后一点力气，手指轻触杯里的美酒，在石桌上写下几字。

　　“你问我为何会对你如此狠心是吗？”

　　云生坐在他怀中，瑟缩着点了点头。

　　“因为我恨你，你资质比我高，师尊又是那样器重你，我在你面前，其实一直很自卑。”

　　他转身，抬手撩起云生掉落的碎发，吻了吻那双迷蒙的眼睛，温柔说道：

　　“可我也的确是喜欢着你的，将你制成傀儡，也是存了私心，我喜欢你听话。你那性子从前太过耿介莽撞，很不讨喜，如今这般听话才叫人喜欢。”

　　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仿佛要故意刺激云生一般，转口说道：

　　“今晚我邀了不少好友，准备在‘天香阁’办一场晚宴。你也来，烈儿好久没见你了，那孩子想必十分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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