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

　　当波澜壮阔的苍江被鲜血染红，当无数亡灵在苍江南岸的土地上悲歌，炎凌国都城尧安的皇宫内，却喜气洋洋地迎来了新的生命。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阵痛，雨晨终于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凤朝宫里人人喜笑颜开。阿朱、阿碧每人一个抱在手里，逗弄着小王子粉嘟嘟的小脸，喜爱得不得了。
　　“王后，小王子真的好可爱哦！王要是回来看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雨晨靠在枕头上，产后的身体还很虚弱，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却很好，她笑道：“是啊，他们真的好可爱，可惜勿离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出世。”
　　阿朱道：“王后不要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王凯旋回来，咱们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阿碧道：“难怪王后的肚子比别人都要大，原来是怀了两个小王子，等王见到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王子啊，肯定更爱咱们王后了！”
　　雨晨红了脸，嗔道：“死丫头，又没正经了。”不过被她这么一说，雨晨心里的遗憾减了不少。
　　阿朱、阿碧将两个小王子抱到她跟前，三个人逗着两个小娃儿，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直到产婆说雨晨产后要多休息，两个小王子也该睡觉了，阿朱、阿碧才将孩子放进了摇篮，服侍雨晨好好躺下了。
　　雨晨一闭上眼就做了个梦，梦里勿离凯旋归来，春风得意，英姿飒飒，她带着两个孩子迎接他，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好一个温馨美好的梦啊！
　　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怜倾来探望她，顺便也看看她的两个小外甥。这两个小东西啊，人人见到都夸个不停，直说长得漂亮，有福气，做母亲的雨晨听到，也就很开心很骄傲。
　　怜倾陪着雨晨吃了晚饭，一直跟她聊着天，直到雨晨发觉她几次欲言又止。
　　“怜卿，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怜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说道：“嫂子，我说了以后你可别激动。昨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王兄在战场上中了毒箭，情况十分危险。”
　　“什么？”雨晨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这，这是真的？”
　　怜卿慌忙道：“没有，这只是道听途说，也可能是奴才们以讹传讹，嫂子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其实我是不太相信的，求悔说王兄的武功跟他一样高强，不可能轻易被人射中冷箭。”
　　雨晨有点失神，喃喃道：“是吗？”
　　怜卿知道她还是担心，说道：“嫂子，你别担心，这种事如果是真的，丞相他一定会知道，这两天他还是照常处理事务，朝廷之上也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是个假消息。”
　　听她这么说，雨晨才定下心来，是啊，如果是真的，丞相一定会告诉她这个王后的，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
　　“哎！”怜卿叹了口气道，“可是静罗却信以为真，今天一大早，服侍她的宫女就发现她失踪了。”
　　雨晨惊讶道：“失踪？”
　　怜卿点头道：“恩，求悔说她一定是私自跑战场上去了，她对王兄的关心可不比我们少啊。”她总是说“求悔说”“求悔说”的，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对莫求悔的依恋已到了这样的程度。
　　雨晨着急道：“那怎么行，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子多危险啊。”
　　“是啊，战场上都是男人，刀光剑影的，她又不会武功，真的很危险。”
　　雨晨想了想，道：“怜卿，借你的求悔用一用行吗？”
　　怜卿问道：“做什么？”
　　“让他马上动身去边关，找到静罗就立刻带回尧安。”
　　“这样啊，好吧，我马上去告诉他。说真的，静罗这么一去，我还真不放心，有求悔去找她我就放心多了。”
　　雨晨笑道：“你呀老是把求悔挂在嘴边，怕人家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似的。”
　　怜卿羞红了脸道：“嫂子又拿我开玩笑！”

　　战场上的尸体都已经就地火化，不论是炎凌国的儿郎还是彤国的勇士，死后都成为一掊尘土，撒在苍江上，清波荡涤着血腥。
　　取得胜利的炎凌王勿离却没有流露出胜利者该有的表情，因为彤国最重要的人物，他的老对手，向冲，逃脱了。一得知这个消息，他立刻派了五路人马分头追击，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绝不能让他渡过苍江！
　　勿离下了决心，苍江对面还有彤国的十万大军。虽然在苍南会战中，他们被苍江大火堵在北岸，火势小了以后勿离也派了军队在江面上阻拦，以至这十万大军无法增援，但如果让向冲逃回苍江北岸，无异于纵虎归山，只要他逃回大本营，再想收拾他又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了。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来到勿离面前，马上的士兵滚下来报告道：“启禀王，东北方四十里发现彤王向冲的踪迹。对方约有二千人马，小人所在的小队已追踪而下，小人奉队长之命前来报讯。”
　　勿离道：“距离你们发现敌踪到现在有多长时间？”
　　“大约两刻钟。”
　　勿离嘉许道：“做得好。你马上带路，本王要亲自捉拿这逃跑的对手。”
　　他立刻点了五千轻骑，带着亦南和连杰王东北方追了下去。留下的大部队由伯和负责善后事宜。
　　向冲带着手下的二千死士往苍江方向逃逸，按路程计算，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可以到达江边，只要过了江，勿离就没办法再对他构成威胁了。
　　抱着这样乐观的心态，所有人都在全力奔驰。可是不幸的是，身后越来越清楚的马蹄声与呼号声告诉他们，追兵已经咬住了他们的尾巴。顺利渡江的希望恐怕很快就要破灭了。
　　苍江白茫茫的影子已经进入了视野范围，可惜炎凌的轻骑也已经将这二千逃兵包围了起来。
　　向冲回过马来，一眼便看见对面炎凌王勿离那英俊且自信的脸。
　　“向冲，你跑不了了。”
　　向冲道：“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败在了你的手里，而且败得还这么惨。”
　　“如果不是你自负，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我想我们之间不会这么快就决出胜负。”
　　“成王败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勿离道：“你不打算投降吗？”
　　向冲挺起胸膛道：“身为彤国的战士，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誉，绝不可能向敌人投降。”他脸上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没有一丝的恐惧，反而倒有满腔的豪情。
　　如果雨晨在场，肯定会赞一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向冲身边的死士也异口同声喊道：“宁肯战死，绝不投降！”
　　勿离点了点头，手一挥，一千五百名弓箭手出列，将锋利的箭搭上了他们的弓。
　　彤国的士兵立刻围成圆阵，将向冲包围在核心。
　　万箭齐发，立刻有几百名彤国士兵倒在喷洒了鲜血的大地上，只有少数几人发出了临死的叫声，多数人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像是一场屠杀。
　　勿离视而不见，再次举起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炎凌军后方一阵大乱，清脆的呵斥，一千女兵在一个火红身影的带领下将锋利的武器对准了炎凌的战士。毫无准备的士兵在惊讶之后立即掉转马头，与之战斗起来。而围在中心的向冲等人，脸上立刻现出了希望。
　　勿离的眼中爆发出令人寒心的毫光，他看出那个火红身影是谁了，他决定放她进来。
　　炎凌外围的士兵一边挥舞着武器，一边为这一千娘子军让开了一条通道。
　　等所有的女兵都进入包围圈后，炎凌再次形成了严密的阵型。
　　向冲又是感动又是恼怒，对着那火红身影道：“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也跟你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
　　没错，是彩阑，她带她手下的一千娘子军，从苍江上游渡江，避开了炎凌的斥候侦察，在关键时刻赶到了向冲的身边。
　　向冲叹息道：“你在外面不是更好，我们里应外合还能有一线生机，现在只能叫人家一锅端了。”
　　彩阑大悟，懊恼道：“我竟没察觉。”
　　向冲摇了摇头，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勿离冷笑道：“果然是夫妻情深啊！”
　　彩阑充满敌意地盯着他，道：“我们夫妻二人同生共死，你有本事尽快来取我们的性命便是。”
　　勿离嘴角一扬，道：“或者，是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将你二人同时送到了我面前，让我为恩师复仇。”
　　向冲和彩阑并肩而立，在这战场上，尽管两人都风尘仆仆，仍是展现出一种壮烈的美。
　　勿离手一扬，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在苍江南岸再次爆发。
　　人数和士气都占优势的炎凌士兵一开始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彤国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他们脚下。在数十名亲兵的拼死掩护下，向冲、彩阑竟突围而出。
　　勿离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彤国的士兵急速减少，倒在路两旁，血色再一次染红了这片土地。
　　向冲没有直接向江边而去，反而向上游方向跑。勿离在纳闷一下之后立刻就想到，一定是彩阑在来的时候在苍江上游留了退路，想通这一点之后，他就更加快了追赶的速度。
　　彩阑在急速的奔跑中对向冲说道：“快到了，我在江边藏了船只，只要甩掉后面的追兵，我们就可以顺利渡江。”
　　向冲苦笑道：“勿离像咬紧了猎物的豹子，怎么可能甩得掉。”
　　他们身边的亲兵听到了交谈，竟突然间都停了下来。
　　“你们做什么？”
　　“王和王后快走吧，我们留下来抵挡追兵。”
　　“你们……”
　　还没等向冲和彩阑说话，亲兵们已经转身朝追兵冲去。彩阑见他们心意已决，拉住向冲便向江边跑去。
　　“想跑？”勿离一眼看出他们的企图，伸手夺过弓箭手的弓箭，毫不犹豫地拉弓一射，一支利箭流星一样越过那些亲兵，狠狠地扎进了向冲的后背。
　　“你怎么样？”彩阑大惊。
　　向冲一咬牙，伸手从背后一把扯下了箭扔在地上，眼都不眨一下地道：“没事，快走。”他拉着彩阑头也不回地向前冲，脚下滴满了从背上流下了的鲜血。
　　彩阑眼中放出了希望的毫光，道：“我们到了！”她已经看见了芦苇荡中小船的一角，松开向冲的手向小船奔去。
　　一支箭越过了她的肩头，神准地射中了小船的缆绳，失去了固定的小船摇摇晃晃向江中滑去。
　　“不！”彩阑发出一声尖叫，发疯地向船冲去，一阵箭雨阻挡了她的脚步。
　　向冲一把拉住彩阑，喘气道：“不用追了，我们逃不了了。”
　　“不会的！”彩阑哭着，急切地说道，“不会的，我们不会死的。”
　　向冲脸色苍白，微笑道：“别哭，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这时，勿离已经将他们两人包围了起来，几千名士兵，中间的敌人只有两个。
　　向冲感受到生命正快速地从背后的伤口流失，他望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想到曾经率着几十万大军南征，如今死伤殆尽，只剩他跟彩阑两个人，英雄末路的悲哀顿时涌上心头。
　　勿离道：“向冲，你是我生平劲敌，可惜，现在已经一败涂地。”
　　向冲脸上浮现出一朵笑容，看得彩阑直想哭，他说道：“我自诩文韬武略，天纵英才，没想到跟你正面交战只有这么长时间，就已经输到这步田地。大丈夫，赢就赢，输就输，我无话可说。”
　　勿离道：“我也不用对你说劝降的鬼话，你知道，你的命我是非取不可的。”
　　向冲毫无惧色道：“行啊，我等着你来取。”他的神情仿佛在说，等着一个老朋友来他这里取一坛美酒。
　　“不过在你取我的首级之前，让我跟我的妻子说几句道别的话吧。”
　　勿离做了个请的手势。
　　向冲对彩阑柔声道：“新婚之夜，我说要永远保护你。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食言了。”
　　彩阑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反而露出了一个倍让人心疼的笑容：“没关系，下辈子，你还要保护我就行了。”
　　向冲笑了，眼神里流露出深情，他轻轻说道：“等一下，我先走了，你不要太难过。”
　　彩阑点头道：“我知道，反正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向冲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不会舍弃自己而去的，生同衾，死也要同穴。
　　向冲站直了身躯，仰起了头，这个时候，在他身边的士兵都感觉到，他仿佛成了一座屹立的高山。
　　勿离道：“到时候了，我要动手了。”
　　向冲突然豪情万丈，大笑道：“向冲的命，岂能结束在别人的手中。”说着，双手往脖子上一抹，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热血喷洒，山一样的伟岸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彩阑一把抱住了他的身体，跪在地上，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勿离走上前去，看着向冲的尸体，真挚而惋惜地道：“你知道吗，我真想跟你做朋友，而不是敌人。”
　　彩阑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曾经对你犯下了滔天大罪，今生是无法弥补了，来世我再补偿你吧。”
　　勿离摇头道：“不必了，自从有了我现在的妻子，你对我的伤害早已经烟消云散。”
　　彩阑惊讶地张了张嘴，随即释然道：“原来如此。”
　　她垂下头，呆呆看着向冲的脸，突然又抬头道：“你说想跟他做朋友，是真的吗？”
　　勿离点头道：“我没必要对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说谎，事实上，我真的愿意同他做朋友，相信他也一样。”
　　彩阑突然笑道：“你果然了解他，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做伴吧！”她的脸色突然间狠厉无比。
　　勿离脑中警铃大响，可惜已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一道紫芒从彩阑怀中向他射来。
　　这一刻，时间仿佛突然停了下来，勿离想到的是，彩阑最终还是要伤害他，为了她所爱的男人，她从来不曾真正忏悔，她的生命，的确都是围绕着向冲在转。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是，如果他死了，雨晨该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孩子，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没有，他好想看一看，抱一抱。
　　周围的士兵都发出了惊呼，却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重重地撞在了勿离身上，那道紫芒顿时钻进了她的身体。
　　彩阑射出毒针之后就没有再看结果，右手一扬，将一柄匕首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小腹，倒在了向冲的怀里。
　　“静罗！”勿离一把抱住了身上的人，静罗头上的头盔滚落，露出了她苍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庞。
　　“你怎么……”勿离想问的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为他挡这枚毒针。
　　“我还是来晚了！”
　　勿离惊讶地抬头，莫求悔一脸惋惜地站在面前。
　　“勿离……”
　　“我在，你要跟我说什么？”勿离一把握住了静罗的手。
　　“勿离，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我跟文竹一样，都是尹辰在宫里的内应。本来我不会做这种事，可是知道雨晨怀孕以后，我好害怕，害怕再也没机会了，然后就昏了头答应了尹辰。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害你，文竹下毒以后，是我将消息透露给了尹辰，你知道，文竹只是个宫女，她是没有能力跟外面互通消息的，只有我可以……”说到这，她身体一震，一口乌血从嘴角流出。
　　勿离心痛地抱紧了她。
　　“可是我好后悔，我本来可以坦荡荡地说，我爱你。但是我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再也没资格这么说了。我为了爱，泯灭了良知，这样的我，根本不配说爱你。”
　　“不是这样的。”勿离怜惜地说道，“你一直是个大胆可爱的姑娘，如果没有雨晨，也许我真的会爱上你。”
　　“是真的么，我好高兴……可是我已经做错事了，所以即使现在为你而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是赎罪啊……”她的话已经变得断断续续，“我好冷……你抱紧我好不好……一次就好……”
　　勿离紧紧抱着她，莫求悔在旁边也黯然神伤。
　　静罗失去焦距的眼睛突然间又明亮了起来，勿离知道，这是回光返照，静罗的时间快到了。
　　“勿离，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在花园里荡秋千，桃花漫天飞舞，好美啊，我坐在秋千上，你在后面用力地推，秋千飞得好高，可是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你在我身后，你会保护我……可惜，长大以后，你保护的人却不是我，先是彩阑，然后是雨晨，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再保护我了呢……”
　　勿离忍住泪道：“我一直都保护你的，只是你长大了，会有其他人来接替我。”
　　静罗摇着头：“我只想被你保护……不过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双眼失神地望着天空，声音越来越轻。
　　“桃花真的好美啊……”
　　美丽的苍江，诉说着不老的爱情故事。英雄的挽歌渐渐消散，美丽温柔的姑娘们永远都能谱写出令人心神荡漾的真情挚爱的传说。

　　苍江大战，以彤国的惨败而告终，从这场战争之后，彤国就再也没有能力与炎凌一争长短了，炎凌国也终于真正成为七国之中最强大的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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