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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仲夏之月,招摇指午,昏亢中。安静的九衢门内只听得见野猫的叫声。
他们行走在江夏郡的舍怿古巷里,化不开的黑夜中,仿佛一只形影相吊的新鬼。相似的软底鞋面轻轻摩挲着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
右臂伤口的鲜血还在汩汩外涌,苏少衍扶着他,脸色白的如一张薄纸。
他们此番的任务并没有失败,只是,这明明是一场近乎完美的局,明明那胡检之一早身无寸铁,却仍旧令他们负伤至此,还真是让人料想不到啊。
那时他们年轻气盛,谁都不甘心就这样差点败在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手上。
“战场上,武器应该是剑客另一半的性命,而你们,呵,不过是群刺客。”
“连剑都握不紧了么?年轻的刺客,再接这一招,哈!”
“刺客,提防我不如提防你眼中的魔魇,喝!”
“小心!不要被他蛊惑!”
一片剑光,是来自地狱最摄心的寒芒。
又如一段最狡黠的钩,出时无害,回时伤人。
“年轻人,你的剑心很稳,无情人的剑心总是很稳。”这是清流之首光禄大夫胡检之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苏少衍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倒去,如瞬间倾塌的巨垣。苍凉的月光覆在他空洞的脸上,唯有那僵硬的弯曲嘴角似在无言的嘲弄什么。
“我再晚一步,就可以替你收尸了。”苏少衍淡淡道着,虽然他心里想的其实是如果不为救自己,他就定然不会受伤。
盛暑的夜风送来一抹清凉,旋即冲淡了那股原本浓郁的血腥味,李祁毓看着他,扯了个说不清的笑意。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李祁毓舔舔干燥的唇,目光里有种死心塌地的味道。
催眠一般,任谁都会贪恋上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温暖。苏少衍扶稳他,嘴角弯起来笑的极浅。
李祁毓爱极了这样的笑容,宛如一朵慢慢绽开的秋昙,每一分每一刻,都是极致的心动。
秋昙是北烨才有的一种花,盛放于秋季的夜晚,花色纯白,花开如簇雪,香气清绵,可惜花期极短。李祁毓想起年幼的自己曾在七皇叔的宫室里见过一次秋昙开放,那也是如今日一般的深夜,七皇叔拉着他的手说,秋昙是极骄傲的花,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犹豫,只有忠实于自己的倔强。
花开一现,刹那芳华。
这个人的笑,是否也会只为自己而绽放?李祁毓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在那一瞬,他心底也漫开了一缕优柔。
他一刻,他诚心的希望此刻能天长地久,没有尽头。
“哥哥,买纸鸢么?”一个清亮的童音打碎夜的静寂,苏少衍回身,见着暗影里站着个穿着旧红褂的小女孩,七八岁光景,光着脚丫子巴巴杵在那,脸上还蹭了些泥迹,冻得通红的手里拎几只再普通不过的纸鸢。
“哥哥,买一只吧,很结实的。”小女孩怯怯扯了扯看一脸说话模样的苏少衍的衣袖又重复。
“不用。”开口的是李祁毓,惯有的低沉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他们抢去了阿嬷所有的钱还打伤了阿嬷,求您……”话未完,水汪汪大眼中的眼泪已然落了下来,“再拖下去,这病就要治不好了,真的不贵的……”
这些缺乏管束的民兵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了么?最近一段时间,这种事情几乎都快要见怪不怪了。苏少衍皱眉,从怀中掏出十个金株递给她。
“不,不用这多的……”小女孩慌张的摆摆手,已经语无伦次了,“这已经够买全部的了,不不,还有剩……”
“你拿着吧。”苏少衍动作轻柔的取过她手中一只纸鸢,淡淡勾了抹笑:“这样就公平了。”
“谢谢哥哥!哥哥真是个大好人!”小女孩红了脸,对着这双从未见过的清澈眼睛不知该说了什么好。
好人?如今满手鲜血的自己也能被称作好人么?苏少衍自嘲一笑。
“喂,我不许你对别人也这样笑。”
“什么?”
“我说我不许你对别人也这样笑,”李祁毓面上一烫,后面的声音遂低了,“刚刚你为什么要帮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们是刺客,不是杀人魔。”
这个时代,人命已轻贱至此了。你不伸手拉他一把,也许下一刻他就死了。籍籍无名的人总是太多,你不图他记得你的好,你甚至不图他能记得你的名,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们错生在了同样一个时代,同样一个命若飞霜,人若转蓬的时代。
这一年,是燕次昭和二十一年。昭和君新死,嗣储君未立。燕次国内动乱不堪,天镜宫里司掌星仪的年轻官吏夜观星象,惶恐的发现在陨落的帝星的不远处,一颗暗红的辰星竟逆转了星迹,以一种无可睥睨的姿态向帝星的位置疾驰而来。
他想,那股力量是不是就叫做取而代之?但他却他捂住了嘴,不敢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天镜宫的大人们一定一早知晓了这一切。
都是定数啊,他忽然猜测到了为何那日他的师父会扶须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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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衍你左边点,不对,再右边点……”
“轻点啊轻点,你想弄死我啊!”
“这样还很疼?”
“你存心的吧!再轻点再轻点……”
“知道疼刚刚就不该逞英雄。”
窄板床上的李祁毓忽然回身瞪苏少衍一眼,“那不是叫做英雄救……啊……”
苏少衍替他右臂敷好药膏,又端来一晚汤水,吹了吹,道:“张嘴,别让我数到三。”
“少衍用嘴巴喂我我就喝。”李祁毓用没受伤的左臂不老实的又将人捞过怀内,对那晶莹的耳珠吹吹热气,嗓音诱惑又低沉:“你晓得的,我怕苦。”
“我也怕。”苏少衍横他一眼,“我一早备了罐甘草梅。”
“可我们不该同甘同苦么?”李祁毓打断他,垂着眼让人觉得不同意就会遭罪过似的,“我为你受伤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罢了。”苏少衍叹一口气,“你这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相中的,不管什么,不弄到手决不善罢甘休。
怕只怕弄到了手也未必会珍惜呵。苏少衍心思一滞,苦涩的药味便自舌底漫了开。
“李祁毓,你!你给我安分点!”
“所以说,吃什么药都不如吃掉少衍最有效,少衍你说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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