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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代价
拉帮结伙,朋党。
结党这种政治运作模式,历朝历代皆有,而且不局限于乱世或者升平盛世,也不局限于各种政治体制或其大小,而且在各种民族间几乎都能看见,不得不说这很有可能是政客这种生物的原始本能。
朝廷里的政治角力是个无形的战场。宋朝的欧阳修先生曾经写过《朋党论》,在里头他说了,所谓的朋党有分好朋党跟坏(假)朋党,好朋党自然就是重情重义有理想的君子们,坏朋党就是重利重禄贪财的小人们,这些都会存在的,只是希望皇上能分清楚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注1]
但是其实嘛,能混政治圈的,怎么会是君子呢?(笑)所以说朋党就是朋党,哪有正人君子和卑鄙小人的分别呢?能够与权臣对抗的,从来,就只有权臣而已。虽然说不见得所有的人都是因为利益而结盟,也许真有些是因为理念相同而聚在一起,(但是不会单纯为了理念啦!真实的状况大概是理念和利益都混杂在一起的),人心啊,小小的方寸之地竟是如此纠缠难解。
康熙皇帝极其一生都离不开党争。最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他无能为力,而后,经过了岁月的淬炼,党争却转变成为了他统御臣下的一种手段。整个康熙朝,几乎能贯穿全场的就是帮助少年康熙扳倒鳌拜的权臣索额图 [注2],以及在三藩之乱时挺康熙挺到底的权臣明珠 [注3] 两党之争了。作为一个操纵者,康熙透过这种方式维持了一种动态的平衡政局。权臣之所以有权,不就是因为皇帝给了他权力吗?
此时的康熙皇帝,已经迈入中年。他已经走过鳌拜倒台、平定三藩、收拾台湾了,所以这个时期在康熙的心中最重要的除了政局稳定,就是国计民生了。
干清宫的大殿上,康熙皇帝正坐在正大光明匾下方的龙椅上。底下,穿着正二品朝服,头戴顶戴正跪着拜见的,是已经60岁的河道总督靳(jin)辅。
康熙看着靳辅骨瘦嶙峋的身子跪倒在自己的面前,心道:
这几年来确实是折腾他了,顶戴上的珊瑚珠依旧灿烂,正二品的朝服也还是同一件,才过了三年,靳辅竟衰老得如此之快,如今的身子,却早以撑不起这件宽大的补服了。
不知道,他,恨吗?
叫了起,赐了坐。
康熙稍稍掩饰了自己眼底的歉疚,缓缓开口道:
“陈潢他…连络上了吗?”[注4]
靳辅闻言一怔,头仍旧低着,肩膀微抖:
“回万岁的话,已经向吏部和刑部发了文,正在等候两部的回文,近日就会有消息了。”
其实他也想知道陈潢现在究竟如何了,三年前两人获罪,靳辅被革了职,而陈潢则是不只被革了职,还被捕入狱。他还记得那日两人还在黄河边,正讨论着下一步的工程,突然就来了人带着圣旨,说了“攘夺民田,妄称屯垦”就要把人押走带回北京。陈潢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要靳辅照顾好他的家人,见他一脸担忧,甚至还笑着安慰他:“没事的,我去去就回来。”
这画面这些年来一直萦绕在靳辅的心头,常常夜里作梦都会梦见陈潢,他还是在笑着说那句没事。这些年,靳辅也一直被皇上冷着,当中是有几次官员巡河的时候叫了他去,但是一直也没有再特别召见他。所以对于陈潢他是不能问,也不敢问。害怕要是问了,得到一个不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陈潢的家人,毕竟从一开始,陈潢正是抱持着治水的理想,一路跟着他走过这些风风雨雨的。
康熙点了点头:
“把他寻回来,还让他做佥事道衔。”
说完,顿了顿,又问道:
“李光地把朕的意思都传达清楚了吗?”
“回圣上,李大人都说,说清楚了。”
说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攒紧了拳头,继续说道:
“但臣…年老体衰,恐有愧皇,皇上重任,实在…”
靳辅还是低着头,宽大的顶戴在他充满纹路又黝黑的脸上打下了一大片阴影,看不清他的面孔和表情。
康熙皇帝心想,当年的事儿,对他而言伤害还是太大了,但河务这事实在是太重要,其他人根本没办法像靳辅、陈潢他们做得那样好,只盼而今能稍稍解开靳辅的心结。
康熙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唉…”
对靳辅说:
“紫垣(靳辅的字),把头抬起来罢,让朕好好看看你。”
靳辅于是缓缓把头抬起,一双曾经明亮的双眼如今饱经风霜、漆黑看不见深处,那样的眼睛里是找不到一丝仇恨的,应该说,什么也找不到了。
康熙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酸涩,眼睛倒也不避讳,直直地看向他黑眸中的深处:
“你怨朕吗?”
靳辅赶紧从椅子上爬起来慌忙下跪,口里喃喃称道:
“微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吧?”
康熙坚实的声音从皇座上传了下来。
“微臣惶恐!”
靳辅还是跪在地上,微微发瑟。“
见他如此,康熙微微吐了一口气,叹道:
“罢了,你也该怨朕的,起来坐吧。当年朕对你的惩罚是重了些。可你当时…你怎么会同明珠搅和在一起了?”
靳辅回到椅子上坐好,这次没有再低下头:
“回秉皇上,臣是为了…”治河。
靳辅咬了咬牙,改了口:
“臣有错,臣不该和明珠同流合污,无论是任何理由,都不该这么做。”
康熙打断了他,不忍心让他再说下去:
“于成龙和郭琇的责任,朕已经都追查了。”
听了康熙的话,靳辅的眼睛晃动了一下,他回道:
“皇上,于大人只是和臣在治何的方法上有歧异,而郭大人他…他是个正直的人。”
康熙回道:
“朕知道,朕都知道。朕何尝不知你同他们都是肯干实事的人呢?只是当时,唉…”
当时,索额图已经很有眼色地辞了内阁,而原先被康熙培养起来制衡索额图的明珠势力便一党独大把持内阁,览权自重、卖官、贪渎、结党…反正恃宠而骄坏事干尽,群臣和派系之间的斗争已经超过康熙能够容忍的范围了,他必须要下手收拾。
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之后,康熙为了将政权收到自己手下,于是仿效明朝把内阁制拿出来用,里面的人虽然没有宰相之名,但实际上做的就是宰相的工作,推动政务。但后来索额图和明珠两个人基本上就在内阁里头互掐。于是康熙拉出了第三条势力,南书房。
这里本来是康熙的读书用的书房南斋垫,表面上是他拿来和学者们讨论学问的地方,但是实际上是有点类似秘书办公室,康熙很多决策都是在里头成形,有点类似顾问团的所在,虽然没有实际发送公文的权利,但是南书房行走确实有着政治影响力。
当年因为明珠一党膨胀得太快,于是康熙必须要对他们稍作打击,(为什么是稍作呢?因为他们后来还会复活呀,康熙根本就没打算把党争消除吧,只是将其维持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于是就抓了南书房里的徐干学和高士奇来当枪使,也就有了郭琇跳出来弹劾明珠的大戏。
至于靳辅和陈潢呢?(陈潢是靳辅的幕僚)他们其实就是被扫到的明珠党人,或许他们使用过不正当的手段,但是他们对治水的理想却一直没有忘记,也一直很努力地进行中,但却因为康熙要打击明珠的势力而被扫到革职罢官,陈潢还因此要被押到北京入狱。
靳辅又何尝不知道康熙的难处呢?他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值而已。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治水更重要的了,但是却因为朝臣倾轧,让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他能怨谁?怨康熙?以康熙的立场来说,他是把政局的稳定放在了治水之前,怨明珠?可当初明珠也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忙,没有他自己也没办法这么顺利的整治黄河。
这究竟能说是谁的错呢?
唉,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眼看现在都已尘埃落定,内心再去追究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吧!
靳辅再看向康熙为难的神情,默默无语。
康熙想起了当年的情况,心想,牺牲靳辅稳定朝局的代价终究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顿了一下,神色有些难受,转了话题:
“朕派了钦差去调查河道工程,他们回来说黄河两按都筑有坚固的堤,河道束窄使河底刷深,没有溃堤的危险,朕知道,这是你的功劳。朕如今,只能忝着脸再度把你请回来作河道总督了,你…就答应朕吧!”
康熙说完,眼眶有些湿润。
靳辅从未见过这样的康熙皇帝,一直以来在他印象中,即便是少年时期的康熙,在群臣面前也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次为了他,却…
靳辅有些感动,他默默地点点头,答应道:
“若是老臣于皇上还有用处,那么老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毕,眼眶也红了。
康熙见他终于答应,松了一口气,对他说:
“如今于河务一事上,朕所能倚者,唯卿已矣。”
在干清宫大殿上,君臣二人泪眼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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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经历过与靳辅的一番对谈之后,想起了明珠。
是夜,便来到了钟粹宫来见惠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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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完全无法写得轻松起来,
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党争下的牺牲品,
如果党争真因此被消灭就罢了,可吵架的和倒台的都是干实事的清官,
权臣们就小被揍了两下晾在旁边,几年以后又是条好汉。
历史上的老康同志这回狠狠地扎了我的心哪!
某茁今天写了篇随笔(心得文),也欢迎大家看看。
关于一些文字还有历史以及在其中流窜的人解说多就整大字。
[注1]
关于朋党论的成文其实有他相当的政治背景,
文章是欧阳先生写给宋仁宗看的,
算是在一片歪论横行的时代站出来说仁义道德话的那种小清新系列文章,
但以他的聪明才智我觉得很有可能,
虽然他内心可能有别的政治算计表面上的文章还是得这么写,
所以绝对不是因为欧阳先生思想太单纯,当真这么(如他文章里所写)认为的。
这些都是政治语言啊妹子!
[注2]
索额图是先前提过的四大辅臣之首,赫舍里索尼的儿子。
康熙的第一任皇后赫舍里氏(皇太子胤礽生母)就是他侄女儿。
[注3]
纳兰明珠,惠妃娘娘的堂叔。
[注4]
在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里,
陈潢被写成和康熙的妃子疑似有染才被干掉,
但是历史上其实没有这回事儿,是小说剧情。
历史里没有说,我也一直不能理解,为何陈潢下场会这么凄惨。
所以关于小说剧情我想,这大概是二月河替康熙搬的一个台阶吧!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廿一]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