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早起，拔营，赶路，休整，赶路，扎营，睡觉。一天又一天，一行人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没有丝毫的变化。真田每天都会到手冢的帐篷里与手冢交谈几句，忍足沾了手冢的光，每天晚餐都有烤羊腿和烧兔肉来调味。按照忍足的说法，作为报答，忍足还是每天帮手冢揉腰按腿，直到手冢卸去一身的倦怠睡着为止。
　　这天半夜，手冢被身下一阵冰凉激醒。伸手一摸，居然有水顺着帐篷的缝隙流了进来。手冢一醒，忍足也立刻醒了过来，掀开帐帘一看，外面的雨正下得瓢泼一般。放下帐帘，忍足皱着眉头看着浸了水的茅草垫，立刻叫手冢一起把还没湿的草抱到一边，再将帐篷的缝隙堵了起来。
　　“只剩下一半多一点的草，铺薄一点，凑合一下吧。”忍足看着手冢，赶了一天的路，身子又被湿了的茅草弄得冰凉，手冢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嗯。”手冢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幸好他察觉得早，“也只好如此了。”
　　两个人都侧着身体躺在茅草垫上，忍足在拉披风的时候不小心碰过到手冢的手腕。
　　“怎么这么凉？”忍足又去握手冢的手，温度居然也低得过分。
　　“一直这样，习惯了。”手冢像是并不在意这一点，调整了一下姿势就打算继续睡。
　　“……”侧腰突然被忍足温暖的手臂环住，下一刻，手冢整个人都被向后拖进了忍足的怀里。
　　“侑……”手冢试图扭头去看忍足，这样的姿势太不对劲了。
　　“在弟弟寒冷的时候给予温暖是兄长的职责。”忍足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和体温一样让人安心，“睡吧。”
　　手冢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睡去。
　　背后的胸膛，很暖很安全。

　　手冢醒来的时候，下了整夜的雨已经停了。掀开帐帘走出帐外，手冢看到真田正组织随从撤去挡雨的油布，将泡了水的物品摊开晾晒。不远处，忍足不知在向陌辽的随从说些什么。
　　真田见手冢出来，又交代了几句便走到手冢面前。“看情况，要到晚上再走了。今天就原地休整一日吧。”
　　“嗯。”手冢看了看植被已经比之前稀疏低矮不少的周围，“很快就要进大漠了吧？”
　　“今晚拔营出发的话，明天日落前就能到大漠边缘。”真田看着手冢的脸，忽然道，“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帐篷没有漏雨吧？”
　　“渗了一些，但没大碍，只是湿了点草。”真田一说，手冢又想起昨晚被忍足抱着入睡的事，忽然就觉得有些发窘。
　　“那就好。”真田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似地问，“今天要不要一起去骑马？”
　　“现在？”
　　“是，”真田对已经和下属交代完毕，正向帐篷这边来的忍足视而不见，“连日赶路，也该适当做些调整。”
　　“……”手冢看见了拿着一些衣物走来的忍足，下意识地就想问忍足的意见。真田明白手冢在顾虑什么，转身看着忍足。忍足走过来，视线在二人之间游走了一圈。“皇子有事？”
　　“来邀手冢骑马。”真田看了看忍足手里的衣物，“需要向你报备么？”
　　忍足笑了，“皇子哪里话，国光想去，我还会拦他不成？”
　　“我稍后就去找您。”见手冢答应，真田“嗯”了一声就朝自己的帐篷走去。忍足也不去理会真田，直接将手上的衣服交给手冢，“要进大漠了，夜里会非常寒冷，多穿些衣服。”
　　“谢谢。”手冢接过衣服来，抬头看了看忍足，想到昨夜忍足的体温，脸上神情变得不甚自然。忍足却神态自若，“换了衣服去骑马吧，不要让他等太久了。”
　　“嗯。”

　　手冢来到真田帐外的时候，真田已经整装待发。让手冢在意的是，真田背上背着的箭袋。似是注意到手冢的目光，真田边带手冢牵马边解释，“草丛密集之地多有野兔出没，除狩猎之外，随身带箭也可起到防身之用。”
　　“原来如此。”手冢看着真田箭尾黑色的羽毛，暗自想象，真田想必是骑射高手。
　　真田牵着马，手冢翻身而上，真田才也骑上马去，引着手冢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奔行不到半个时辰，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顷繁茂的草场，最高处几乎有马膝的高度。真田和手冢放慢速度在草丛中缓行，真田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弯弓，双眼微眯，似是在观察草丛中的动静。手冢跟在真田身后，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看着真田的动作。
　　几丈外的草丛忽然晃动起来，真田放开缰绳，抽出背上的箭搭上弓弦，一边追随着草丛晃动的轨迹旋转身体一边将弓弦拉成弧形。
　　“嗖——”真田双指一松，弦上箭飞速射出，眨眼之间已经没入草丛。真田放下弓箭驱马到箭落之处，下马一捞，一只黑褐色的野兔已经被射翻在地，只有后腿还在痉挛。
　　真田邀功一般拎了野兔回来，却见手冢紧紧皱着眉头。真田低头一看，野兔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淌下来，染得肚上白毛一片猩红。
　　“对不起。”真田以为手冢是不习惯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赶忙将举起的手臂放下，不让手冢再看见。他忘了，农耕之国的陌辽和游牧狩猎的觞国不同，在真田看来理所当然的狩猎对于手冢而言可能过于残忍了。
　　“不，你的箭法很好。”手冢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好看，心想自己恐怕扰了真田的兴致。“是我没见过狩猎的场面，失礼了。”
　　“……你没碰过弓箭吧？”真田不想让尴尬的气氛继续下去，将野兔的尸体放到一边，转而将自己手中的弓递给手冢，“要不要尝试一下？”
　　“……”骑在马上的手冢低头看着举到自己手边的弓，摇头。
　　“我不是想让你也来狩猎。”真田举着弓箭的姿势没有改变，“只是建议你尝试。”
　　“好吧。”看真田坚持，手冢只好答应。真田将弓箭交给手冢，绕到马边，拉住缰绳，踩住马镫，翻身也坐上了手冢的马。手冢看了坐在自己身后的真田一眼，没有作声。
　　“左手握住这里，”真田一边说一边指着弓架的相应位置。“右手将箭搭在弓上，向后拉伸弓弦……”真田皱眉，手冢右手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要小，“不行，还要拉得更满。”
　　手冢握紧弓架，向右臂注入力气想要勾住弓弦向后拉伸，却因弓弦弹力太大而没有拉紧，原本蓄势待发的弓箭没什么力道地扑地斜插到不远处的地上，手冢自己却因为右臂用力过大而突然向后一顷，狠狠一肘顶到真田侧肋，险些将真田撞下马去。
　　“对不起。”手冢直在心里骂自己无能，刚刚那一肘撞得他自己都觉发麻，更不要说被撞在肋上的真田该有何感受。
　　“不要紧。”真田摆摆右手示意手冢不用担心，左手却死死按着自己右侧的肋骨。虽然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面目狰狞，真田还是无法表现出完全没事的样子。刚才居然会以为手冢力气小，他真的是，太松懈了。
　　“……请让我再尝试一次。”真田看着手冢，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竟盈满了志在必得。持弓的手换成了右手，手冢微眯着眼，目光似是在瞄准不远处的一棵树。真田抬手到身后又抽了支箭递给手冢，稍微了身子以免左肋也惨遭毒手，稳住身形的同时也做好了接住手冢因弓弦弹力而后仰的身子的准备。
　　出乎真田意料的是，手冢将弓拉到最大限度以后，果断地松开手指，箭飞射而出，咚地一声扎进了树干。
　　手冢身子向后一晃，真田果断地撑住了他。沉默了一下，真田才说，“对于第一次接触弓箭的人而言，非常厉害。”
　　“……”手冢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冰冷地看着插在树干里的箭。
　　“……这样虽然射不死你的敌人，但你至少可以射死他的同伴。”真田笨嘴拙舌地试图安慰显然在郁闷的手冢，但显然这一点用也没有。
　　横向距离一丈半，真田看着插着箭的树和手冢最初瞄准的那棵，暗自在心里做着比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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