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

　　次日一早，在吴王亲自过问下，关于案情发展的密奏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
　　沈钧杭州别驾的官衔原是正五品下，后来为着治水的缘故升到从四品下，对初出茅庐的进士来说够高了。皇帝大叔看重踏实锻炼，她若是回京，十有八九要从校书郎、著作郎做起，论品级还够不上别驾。她自己个也清楚自己有几两重，遇上有谋反嫌疑的案子，还真得仰仗这位吴王殿下，外人的话哪有儿子的话可信呀。
　　另一头，柴暶也开始了对江淮转运使路运璁的调查。这事儿在沈钧权限之外，就全靠这位爷了。
　　这样一来，两个人因为公务要时时共处。沈钧见他办事当真卖力，也着实欣羡其灵活而又沉稳的手段，渐把当初受骗的不快忘却。然而，眼前之人毕竟不再是那个白衣举子，说与从前一般不二是假的。不过啊……看他坐在邻座喝着桂花茶，眼神认真地说着话儿，这种心无芥蒂的感觉真好——沈钧捧着案卷，望他一眼，嘴角一勾。
　　一忙忙到傍晚，晚饭都热了两遭。衙役第三次来催，说凤娘子等了多时了，沈钧终于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留柴暶吃饭。见生人要进院子，小凤连忙行礼。沈钧介绍道：“修容兄，这是我妹妹。”柴暶拱手道幸会，小凤忙退步低头，神色却极是喜欢。
　　方才坐下，小凤躲在屏风后轻道：“哥哥，我有几件家事要和你说。”
　　沈钧朝柴暶一点头，随小凤过去，见廊下站着两个女孩，一个十五六，一个十四五，模样都还齐整，像是穷苦人家做惯了活的。小凤道：“大的叫秋儿，小的叫银丫头，手脚都还麻利，今早牙人带过来。哥哥说全交给我，我便斗胆做主，已签了雇工契约，月钱敲定是一百二十文。”
　　沈钧点头，拿出大人派头叮嘱道：“不用怕，我和这位凤娘子都是和气的，既来了我这儿就好好干，吃用都短不了你们的。”说着拍拍她们的头，转身要走。
　　小凤眨眨眼睛：“哥哥，这样就行了？”
　　沈钧笑：“怎的？难不成我还得给她们裁衣裳缝被子？”
　　小凤啐她一口，挠头道：“主家头回见了丫鬟，不是都要取名么？”
　　沈钧道：“我又不是人家父母，不过是雇主，有什么权力改人家名字？”又对两个小姑娘说：“院里来了用餐的客人，让娘子带你们洗净手脸，换过衣裳，去厨房端菜伺候。明儿我放你们一天假休整。”
　　小凤悄声道：“那位，留宿么？”
　　沈钧因有两个丫头在跟前，忍住戳她一下的冲动：“混说，自然要回去的。”

　　走回饭桌边，王氏已经端来了几盘水果和瓜子儿。柴暶得闲这一小会儿，眯目嗅嗅几案上几盆香草，看着墙上粘的沈钧的几笔字画，磕着瓜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淡之气。
　　见沈钧来了，他一笑望向窗外：“清辞，这么快又是下弦月了。”
　　沈钧满脸愧色。伸手在桌下掐指一算：八月十三八尸案发，八月十四解剖尸体，八月十六小楼行刺，八月十七抓住牛肉线索，又审了小楼，八月十八破了孕妇死亡案，解开澡堂迷局，八月十九枯井案发，小楼中毒，八月二十来了柴暶，审了周巽，供出了江淮转运使。今儿都廿一了。九天的事走马灯般，恍如一梦。
　　“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是我治理地方不力，也不会要你千里迢迢跑过来。你才到的，中秋一定奔波在路上，误了你过这个团圆节……”
　　柴暶摇首：“凭儿子的，哪个不想为父分忧呢。底下不平静，父皇在宫里也不安生哪。”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郎君，菜备齐了。”
　　王氏和两个小姑娘端着菜盘依次上来。两个丫头已换上了沈钧当日买给小凤的成衣，一个一身藕荷色，一个一身水蓝，倒还像模像样，只是衣服嫌长。
　　沈钧心里已当柴暶是旧日友人了，也没有不好意思：“是你答应留我这吃饭的。我这都是家常菜，伺候的丫鬟是才来的，果物点心都不齐，更别提管弦歌舞了。”眼见他笑了，沈钧虎起脸：“不许笑。”
　　柴暶刚举起的筷子又放下，真个大笑起来：“作得这样穷酸，亏你也说得出口！别人见了，还以为父皇有多么苛责臣子哩。”
　　一会儿酒菜上齐，一条清蒸鲫鱼，一盘芝麻酱手撕羊肉，两盘醋拌生蔬，一碟青盐，一壶老黄酒。
　　柴暶貌似对这简单的饭菜很满意，沈钧陪他吃了个净光。待收拾碗碟时，柴暶按住她手腕示意等等，走到门边，咳嗽两声。
　　沈钧听到类似飞鸟扑翅的声音，想到大概是皇子的暗卫，在外间已守了多时。自己和柴暶的谈话虽也没甚机密，但教外人听去，总归心里不舒服。
　　柴暶回首，见她神色懒慢，便说：“清辞，你别见怪……”
　　沈钧说：“我哪会见怪。只是害我又想起来，你是皇子……”
　　柴暶绕开了话题：“这手撕羊肉美味得很，多谢款待。”
　　沈钧随手关上窗子，拉下竹帘，转头道：“修容兄，你要同我说什么？”
　　柴暶扶桌静默片刻，啜了一口黄酒：“清辞，你来杭州，来得不是时候。”
　　沈钧细细琢磨了会，设想了千万种可能，倒越想越是胆寒，只扭头坐了：“没错。我这人，原是个没本事的，只有满肚子的‘不合时宜’。”
　　柴暶摇摇头：“只怪天灾人祸来得太巧，我可万万没想过此事会牵连你。”
　　沈钧看着他道：“我是个怕死的。你若有本事，何不把我调离这里？”
　　柴暶又默了一会儿：“你是父皇看中底人。此番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你披露底锋芒，怕是藏不回去了。我上过两次折子，他都回了。”
　　沈钧微微一笑，拿起一个白梨把玩着：“这么说，多谢陛下厚爱。可是，‘吴王殿下’，你能不能把‘此事’解释解释？”
　　柴暶的眼神飘忽到一边：“说来，竟是皇家家丑，你确定要听？”
　　“你敢说，我就敢听。”沈钧直白地看着他，“危险就危险，我就一个人。可这不明不白得越闹越大，遭殃的人越来越多，我作为地方官卷了进去，没个撒手不管的道理。”
　　柴暶叹气：“不知我哪位兄弟或叔伯，在吸纳各方势力，指使他们准备兵器钱粮。不想横生枝节，恰好在你底地面上。你又是个认真底，可不真要把他给刨出来！”
　　沈钧道：“只怕这人，你们也心里有数罢！”
　　柴暶摆手：“不好说。虽有了这点影子，但有嫌疑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七叔八叔文韬武略皆是出色，当年也是皇储之选。九叔这人，城府太深，不知他有无这个心。还有……就是我底兄弟。父皇至今未立皇储，这事还悬着。照理说，这当口培植势力，太过愚蠢！”
　　沈钧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你漏说了一个人。”
　　柴暶望着她，片刻后自笑了：“对，别漏算了我。”
　　沈钧拍桌豪爽一笑：“也是。你若来年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啊！”
　　柴暶似笑非笑：“然则，清辞是要予我助力么？”
　　沈钧咬了一口梨，含糊道：“别介，皇上春秋正盛，外臣结交皇子谋事，那就是个死。”她横目扫了柴暶一眼：“从古到今真正能坐上那位子的，不一定是最出色的，但一定是最适合的——孝顺父母、团结兄弟、爱护百姓、行事稳重，尤其是，要有海纳天下的心胸。”
　　柴暶拱手虚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沈钧漫应了声“不敢”，对着烛火陷入了沉思。
　　皇长子秦王柴昀，一向稳重得体，只是资质平庸，母妃是宫女出身，母族没有势力。二皇子晋王柴晔，刚毅勇狠，行事果决，就是有些薄情寡恩，母妃也不受宠。三皇子燕王柴曣是皇后所出，倒长得很像皇帝，办事也大方得体，就是性子绵，容易被人拿捏。柴暶的母亲是正得宠的淑妃，他行事低调中正，很得皇上喜欢。其他的皇子呢，年纪还小。五皇子楚王柴晅才十七岁，六皇子柴晠、七皇子柴曈、八皇子柴旼都还没有分封，还在向皇帝老爹卖好儿求表现的时候。这些都是酒楼茶馆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来。至于皇帝大叔的几个兄弟，大哥、五弟早年夭亡，三弟沉溺炼丹，四弟打仗时落了腿疾，很少出门，六弟当年着了什么人暗算，半身不遂，七弟、八弟、九弟各有分封，都不在京畿，百姓鲜少谈论到，所以并不清楚。
　　她抬眼看向柴暶，正好柴暶也看向她，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柴暶微微垂目，摩着胸口佩的一块白玉。
　　“聚敛这么多钱粮，必然还有许多掩人耳目的把戏。”沈钧看着他说，“这些我不说，只怕你也知道了。”
　　柴暶微笑：“是。近来其他州府亦出了几宗绑票案，绑底皆是巨富之子，‘山贼’开口就是几千几万石粮食。”
　　两人会心一笑，便淡淡别过。
　　柴暶出门去，披着清疏的月光。又有飞鸟振翅的声音。
　　他放慢脚步，在身畔掐下了一小枝桂花。

《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
小顾的文，穿越破案kuso，有爱有虐有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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