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被遗忘者

　　木叶的夏天一点点展开，到了七月的时候，已经热得人几欲发狂。有时候鼬一回家就看见佐助躺在席子上，滚圆的小脸热得泛红，歪着头睡得满脸口水。美琴坐在边上替他打扇子，不时把他在睡梦中撩起来的衣服拉下去。看见鼬回来，美琴冲竖起一根指头按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鼬把脚步放得更轻，蹑手蹑脚过去，“让我来吧，母亲。”他用极低的声音说。美琴笑着看他一眼，将葵扇递过去，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脊背，关节发出咯咯咔咔的声响。鼬低头看看佐助，庭院里靠着水池的阴暗处，萤火虫就像人犹疑不定的心情一般，发出朦胧微弱的光芒。
　　夏季的夜，如此燥热却又寂静，这一路回来，发现有不少人在树林里纳凉，树影里灯火摇曳，偶尔有欢笑声传来。这样的宇智波一点都不像鼬平时看惯的那样压抑，变得更宁静也更放松，浅见川中倒映着暗淡的山影，月色苍茫里灯火荧荧，好像星星都落到了地面上。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该有多好。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佐助似乎是睡得热了，翻了两次身，咕噜噜滚到了地板上，鼬只好重新把他抱回来，想了想又去厨房拿了些冰块放在平水盘里，这样扇出来的风就变凉了。佐助在睡梦中也感到了凉意，嘴角一翘就露出个淡淡的笑，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伸手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但这么热的天，却还有人闷在房间里，鼬抬头看了一眼亘的房间，虽然开着窗户，却并没有点灯，黑黝黝的几乎与天幕融成一片，看来一点都不像在人间。
　　美琴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轻轻一叹：“还是完全不肯接受任何人呢。”她想起这个孩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当初脸上还略有丰腴，现在却完全瘦了下去，露出尖尖的下颌，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仿佛夜珠一样怡然生辉。如果家里只有自己和佐助还好，他还会偶尔露一面，遇到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候，他就会跑到无人的树林去，就算在家也是离得远远的。
　　这期间止水和鼬轮流监视着亘，他似乎有所察觉，有那么几次他对着他们潜藏的方向露出轻蔑的冷笑。
　　止水挠着头苦思不解：“他究竟为什么留在这？”
　　那次对亘的试探后过了很久，他才想起亘突然消失时使用的分明是二代火影和四代火影擅长的空间忍术，二代火影已经遥远，四代火影虽然也逝去多年，但飞雷神之术依然震耳发聩，虽然他年纪还小，但能力已经不容小觑，即便在外流浪也并非不可能，却为什么还要留在宇智波？留在他和斑共同憎恨着的木叶？
　　鼬倒是隐约知道亘似乎和木叶有什么交易，但止水的这些话却让他想起了另一个斑，同样对木叶怀着恨意，同样被宇智波背叛，他为什么还会回来？真的仅仅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后起之秀，想要将自己的衣钵传授？
　　最初的欣喜与惊讶逐渐淡去，疑惑慢慢涌上心头。族中传闻的斑也好，落入自己家屋檐下的亘也好，这样的人在经历那样的惨败后，真的会改变吗？虽然那面具后露出的那只眼睛的确是写轮眼，行事风格也是恣意不羁、喜怒无常，却没有亘身上这种“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孤傲狂狷。
　　他真的是斑么？他回到木叶究竟想做什么？鼬皱起眉头。
　　想到这里时他偶然抬头一瞥，却看见黑洞洞的窗口处，亘披着单衣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窗框，正望着自己与佐助发呆。他脸上不再是白天里常见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迷惘的，带着一点回忆的惆怅，一点已经失去的惋惜。鼬看得分明，他微微张开的口中，说的分明是——泉奈。
　　与鼬目光相接时，他被惊吓似的轻轻一弹，然后感到屈辱似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仿佛一头被窥见了伤口的野兽，恶狠狠地冲他露出獠牙。

　　亘完全没想到自己偶然兴起的窥测会被人撞见，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么软弱。鼬向他投来的目光沉静，黑逡逡的眼睛仿佛能望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不堪，尤其是那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更显得他如此张皇失措。他隔着空间用目光与鼬一阵厮杀，然后冷冷一哼，重重合上窗户。
　　虽然门窗都关着，但屋子里并不闷热，美琴在晚饭后送了冰盆上来，如今还剩一半没有融化。他摩挲着一把苦无——这是松风创还活着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藉由这个动作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在记忆里，斑似乎也有着类似的习惯。
　　也许我根本就是斑。
　　亘自嘲地一笑，忍不住用手掩住双目。
　　他不喜欢斑。纵然他的一生看起来轰轰烈烈，自以为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不过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斑究竟是如何死的，松风创并没有亲眼目睹，只不过靠着千手柱间的转述拼接出一段“斑拼死一搏后功败垂成”的臆想。这些臆想缠绕着他，几十年来耿耿于怀，而亘出现后，这些遗憾就成为了他对亘的期待，日日耳提面命，恨不得亘立刻长大，将斑所遭受的那些羞辱全部清理净化。
　　这样的逼迫让亘忍无可忍，他发誓一定不会重蹈斑的覆辙，却没想到输得比斑还要惨。亲人离散、挚友反目…他没有那些记忆，却如此感同身受。但比起他来，斑至少还有泉奈。
　　“泉奈…”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这是斑记忆里不变的一抹暖色，和儿时的庭院、母亲的微笑被一起妥定收藏。无论什么时候都形影不离，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温暖微笑，唯一没有背叛、没有离开他的泉奈…
　　而亘呢？奏真给予了他期盼的所有感情，丰盈得让他以为可以一辈子恣意，如今骤然干涸，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扎根自立。
　　但何处才是归乡？
　　他不是斑，对木叶没有那么深的羁绊，对现在的宇智波也完全陌生，他融入不了这个环境，尤其是当富岳一家团聚的时候，佐助的笑声和美琴温和的劝慰声，富岳和鼬偶尔的插话声，衣裳綷縩之声、吃饭时筷子、汤匙等碰触的声音…听起来温暖而富有情味。但他一旦露面就不一样了，仿佛一张沉沉的幕罩下来，所有人都停止说话。富岳的态度变的尴尬而不自然，鼬沉默不语，美琴担忧地凝望着他，连佐助都被这样的气氛吓到了，转着头疑惑地左右张望。
　　剩下的时间里，敲打着耳朵的唯有时钟有节奏的脚步声和飒飒的风声…这样的情况直到他离开才改变过来，他们的欢笑像流水一样轻快流淌而过，而隔着一层木板，亘只觉得痛苦得无法喘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世界只有一片荒芜。
　　他不怕旅程，只怕没有归乡，偏偏他总是没有可以回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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