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凤台

　　21
　　八仙桌座上首坐着的，正是那天在鹿宛里见过的蓝衣公子，不同的是，今天他换了一身的玄色夹泥金的锦袍，英俊阴冷，看不出喜怒。
　　右侧坐着的白衣公子，却是脸带微笑，温和得如同清莲出水，令人望之心生亲近。
　　文轼坐在下首，他说道：“阿璃，快来见过燕王殿下和宋公子。”
　　我上前曲身，恭敬的福了福：“燕王殿下万福，宋公子万福。”
　　不肖说，上首坐着的自然就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赫赫有名的燕王了。只不知这位白衣宋公子是什么来头？能这么姿态闲暇的坐在他身旁，不是王权诸侯也是鼎钟鸣食世家子弟。
　　两人都没作声。
　　我心怦怦跳，感觉两人目光在朝我打量。
　　过了一会，才听见燕王说道：“起来吧。”
　　我站了起来。
　　宋公子轻声叹道：“怪不得姓罗的把持不住，当街失礼了。果然是脂凝肌嫩、姝丽不可方物。”
　　文轼大怒，一把抓起桌上的筷子扔了下去：“来桂，你这混蛋，连数个数都不会，尽是出错！”
　　楼下来桂惊慌的声音：“公子责怪得是，小人真是没用，小人错了，小人这就重新数过。”
　　他主仆二人向来这么一唱一搭的。我能想象，装模作样的来桂，此时心里其实不知乐成什么的模样。
　　不由嘴角微弯，浅浅的有了些笑意。
　　室内又一阵短暂的静默，突然嗒的一声轻响，是茶杯落案几上。
　　“罗有成做什么都做不中用，如今连磕个头都做不好。”声音沌厚，语气疏淡，燕王语调缓慢。
　　我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不由眼皮抬了抬，下意识的偷窥了他一眼。
　　长眉如刀，高鼻挺立，嘴唇不薄不厚，却抿得紧。显得冷峻严肃，一看就不是很容易亲近的人。
　　传闻燕王极得皇上宠厚，行事雷厉风行，铁石心肠兼手段狠辣。刚刚掌管了三枢密院，满朝大臣莫不悚然惧惊。
　　奇怪，以文轼这等嬉哈胡闹、轻浮无为的性子，怎么会跟性情截然不同的燕王坐得在一起？
　　念想不过瞬息，桌子那头的燕王却如有感，目光一掠，两点漆眸如星芒，目光雪亮得跟一道电光似的，唰的一声撞了过来，正对上我的视线。
　　韵意深深，难以知测。
　　我呼吸顿时一窒，身子不由主自的绷得紧。
　　他又看了我一眼，缓缓的垂了眼皮，端起茶杯慢慢的咽了一口，神情清冷，依然波纹不显。
　　却听一旁的灰衣少年道：“殿下说得极是。”慢慢的踱到窗边上，细声细气的喊道：“喂，磕头怎么连个声音都没有的？”
　　他这话实在有些冤枉了人。
　　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分明是听磕得响。只是上了二楼还想听这声音，那是困难了。
　　不料他话才落，猛一阵脑袋撞地板咚咚乱响。
　　这回，果然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灰衣少年懒懒的道：“连磕个头都偷工减料的。果然是做什么都不中用。”
　　文轼哼了一声：“经这次教训，这小子怕是一整年里都不敢出门了。”
　　我扑嗤一笑，心里很是解气。
　　随即自知失态，脸更红。
　　在外头毕竟不同在苑子里的随便，更何况是这里还有一位燕王爷，显赫的皇家威严。
　　屋子里又是陷入一阵安静。
　　默了半晌，还是是宋公子打破了沉闷，他轻摇折扇：“文轼，上回那一百篇的《权修》不是你抄的吧。”
　　文轼笑了笑，大方的承认：“我的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能仿得来燕王的笔墨。”喝了一口茶，点了点我，道：“阿璃在我大哥的书房侍墨，常习字诗句，她写得比我的还要好。”
　　燕王瞥了我一眼，眼帘下眸光闪烁。
　　宋公子“哦”了一声，笑得温文尔雅：“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个文文弱弱的姑娘家，能将燕王这份纵云霸气的笔墨仿得挥洒淋利，可不简单。”
　　我曲身以谢他的赞赏：“燕王字字铁笔银勾，奴家这仿也只是几分形似而已，这其中的豪迈气势及神韵，奴家是半分也跟不上。公子廖赞了。”
　　宋公子道：“你用不着谦，能有四五分的象已是十分的难得，不然你看文轼，他就不行。”
　　——
　　回到元府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早着。我从鹿院转回鸣鹤，小五已在我门前来回踱步不住，不知等了有多久了。
　　一见我回来，便即迎上来：“阿璃，你跟着二公子去哪了？我今天过去那边找了你几遍，可都找不着你。”
　　我自然不会跟他说我出了府外，含含糊糊的应道：“我后来去了别的地方。小五哥，你找我有事？”
　　小伍咧了咧嘴，显得高兴：“自然是有事。不过，你猜一猜？到底有什么事。”
　　我心一喜：“我秦叔来信了？”眼睛不住的瞄着他衣袖。
　　小五怏然，嘟喃：“怎么你一猜就准！还以为能给你个惊喜呢。”
　　我笑了。
　　他每次拿了秦叔的信，十次中倒有八次是眼前这副模样，然后叫我猜一猜。
　　头一次还真叫我惊喜了，但多几次后就不好玩了。
　　“快给我！快给我！”
　　小伍从袖子里拿出信：“嗱，看你乐得个什么的样子。秦叔有差不多一年没回来了吧，我估计着，他这次很快就是又要回来了。这回来必定又是给你带了不少东西，阿璃，你有福了，什么都不缺。那象我，娘不疼爹不爱的。哎，对了，你能不能叫秦叔在外边帮我带块好玉回来？”顿了一下，见我喜颜逐开的模样，又问：“秦叔信上说什么了。”
　　我喜滋滋的一边将信折好，一边说道：“秦叔下个月随大公子一道回来，他这次回来，可能就再也用不着出去了。”
　　五月五刚过，老天爷不下了一场大雨。继尔小雨连绵，一连四五天都湿漉漉的。
　　这一天，却是突然放晴了。
　　小伍在苑子里叫唤：“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回来啦！”和李公公一道出了府外迎侯了。
　　我和嬷嬷们以及扶翠姐因为是女子的缘故，所以都不许到府外去。
　　我急不可待的，站在苑子外眼巴巴的守望。扶翠姐见了，就笑话我：“瞧你个模样，到底是等着大公子回来呢，还是惦记着秦叔的礼物？”
　　我甩起袖子打她，嗔道：“扶翠姐，你笑话我。这三年多来，你脖子拉得比我还长。”
　　扶翠姐叹了一口气，脸上一抹黯然掠过。
　　我没留心，朝她伸了伸舌头，还想要再说句笑话，扶翠突然叫道：“你秦叔回来了！”
　　一扭头，远处绰绰一群人影拥来。
　　前头一左一右先行的，果然正是高材硕健、气宇昂昂的秦家叔侄俩。
　　我喜上眉梢，顾不得再跟她斗嘴，撩起衣裙，一路的奔过去：“秦叔！秦叔！”
　　秦叔僵了一僵，倒是站定了，似乎一下回不过来神，脸上神情有些发蒙忡怔。
　　我跑到他面前，一把扑进他怀里：“秦叔！”
　　我听见秦风在旁边呵呵的笑。
　　然后秦叔抓住我的两只肩膀，移开一步距离，仔细的端祥着，叹道：“我的小阿璃长高了，也长大了。越来越象你娘了。刚才，我还以为，以为是。。。。。”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快来见过大公子。”
　　十步以外，大公子元危舜披着一件缎白锦袍，对襟缀着宝蓝的暗花边带，里面是一件玄黑的丝纨中服，中服腰间扎着一根细细的八股拧如意绳，随意在打了个结，垂着长长的锦穂。
　　乌发如墨，英气勃发。
　　我脸微微一红，只急着见秦叔，竟忘了眼前的主子。
　　不由多了几分捏拧，上前俯身曲礼：“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万福。”
　　元危舜微笑的看着我，乌墨的眸睛中闪着奇异的玄彩。
　　“三年不见，阿璃，你长大了！”他的声音如春风一般，轻柔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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