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好歹睡一会吧，月子里流泪会伤身的。”
　　绯萱并不理会，依然爱怜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总会团圆的，何必急在这一刻？”
　　轻轻摇摇头，小心的用指尖描摹着那小巧又稚嫩的五官，深深的印进心里，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思念。
　　“要不你就跟儿子一起走吧，吴国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就说逃命的时候把你给丢了。”
　　“谁信啊？”阿嫱终于鄙视的打断了鸠浅的唠叨。
　　绯萱充耳不闻，只是温柔的环抱住怀中的小人儿，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歌声悠然、舒缓，全没有眼前的万般酸楚。
　　阿嫱摇摇头，看向一样很无奈的鸠浅，“我们什么时候走？孩子若哭起来就瞒不住人了。”
　　“天一放亮就送你们出去，人手还在挑选，总要找些有武艺、信得过的才好。”
　　“最多五个人，否则也不用说什么安全了，怎么躲过吴军耳目都是问题。”
　　“可山下兵荒马乱的……”
　　“那就是命了，真遇上兵匪，五十个人也未必有用，”似乎意识到跟自己讨价还价这人乃是堂堂一国的大王，阿嫱又放软了语气道，“我们一家子逃难的，又身无长物，谁会费力气找我们麻烦？”
　　正没个主意时，范蠡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回禀大王，事情已经了结。”
　　“少伯，你回来的正好。”鸠浅忙跑出屋来，将刚刚的争论说了，头疼道，“阿嫱说的也有道理，可石与毕竟是越国的世子，怎么能这般听天由命的给人抱走？”
　　“石与？”
　　“啊……那个……我刚起的……好听不？”某人明显的心虚气短起来。
　　“……”
　　虽觉得这名字极为古怪，不过眼下也没时间计较这些末节，范蠡只应付了一句“还不错”，便低头琢磨起小世子的安置问题。
　　“我看就别下山了，一来你已经跟吴王提起过这一家人，若恰逢王妃产子之际放他们离去，难保吴王不有所怀疑；二来他们不过是山中猎户，家无余财，吴人也不会去难为他们，反比山下来的安全；三来他们住在此处，我们可以留一队游击的将士暗中保护世子安全，也不怕就此失了音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少伯聪明。”鸠浅本就是大大咧咧一个现代女青年，以前生疏时还矜持着些，此时厮混的熟了，范蠡又处处为他着想，分忧解难，共享着私密隐事，已是理所当然的将范蠡当成了前世的那些个“好姐妹儿”，揽着人家脖子，吧唧就亲了一口，然后便没事儿人似的回屋去宣布那个英明神武的天才决定去了，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个越国的大王，刚刚的作为是多么的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于是，夜色下，某全身僵硬的狐狸默默地在风中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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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实乃人生两大喜心乐事！
　　一路补眠到日近黄昏的鸠浅同志心情舒畅地闻了闻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又满意的伸展了一下睡到无力的四肢，终于张开一双美目，迎来了自己重生后第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禀大王，文仲大夫刚刚自吴军大营回返，吴王已同意合谈，现在诸位将军和大夫正在门外等候。”
　　“快，快让他们进来，不对，先帮寡人更衣！”
　　“诺。”
　　历尽波折的鸠浅同志欢欣鼓舞的将大家伙儿招进屋子里坐了，一起喝着开水聆听文仲那宠辱不惊的声线娓娓道出《吴越十一条不平等条约》来，由于古文过于拗口，故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大意如下：
　　1、越王鸠浅大逆不道，害死吴王夫差的老爹在先，又擅自兴兵在后，罚其夫妇二人一起入吴为奴，以赎前罪；
　　（鸠浅：还好，早有心理准备了，不过得带着少伯一起去～）
　　2、越国的城邑、土地、百姓以及各种资源全部为吴国所有，只保留越国王室的封号，以奉祀禹王先贤；
　　（范蠡：空话，只要越王还在，人心向背哪有那么容易改变？没有民心，城邑、土地哪个又是能搬得走的？）
　　3、越国应赔偿本次战争中吴国的各项经济损失，而总价款以越国目前的GDP水平，估计至少要十年才还得清。
　　（鸠浅：哼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到了哪儿欠钱的都是大爷！）
　　4、越国自合谈之日起，立即解散军队，并永远不得以任何形式组建非法武装。
　　（石买：多亏范大夫早有对策，此条却是不用怕了。）
　　5、必要时，吴国可向越国派兵，保证越国国内正常的政治经济秩序。
　　（越国众将军：来的好，要不我们上哪儿搞给养去？）
　　6、越国政府应无条件遵行吴王下达的政令，不得违逆。
　　（越国众大夫：阴奉阳违这种事本就是我们的基本生存技能。）
　　7、越国政府必须任用吴人担任政治、财政、军事等政府部门的最高长官。
　　（范蠡：幼稚了不是？吴国才兴盛起来几年啊，哪来那么多管理型人才，而且越国这种臣属之国，有才干的谁愿意来？没才干的嘛，来了也只有被那些老大人玩死的份儿。）
　　8、吴国人可以在越国境内自由居住往来，并经营各项生意。
　　（文仲：这回游击队伍的口粮不用愁了，啥叫劫富济贫？啥叫羊入虎口？）
　　9、吴人在越国境内犯法的，一律遣送吴国受审，不受越国律法约束。
　　（鸠浅：哎呀，小心民愤啊…）
　　10、越国应组织四肢健全的成年男子到吴国服劳役，三年内总人次至少达到一万以上，劳役期限待定。
　　（越国众将军：看来不止要抢钱、抢粮，还得抢人啊，任务确实很艰巨。）
　　11、越国境内所有已知及未知的矿山全部为吴国所有，未经许可不得开采，吴国有权在当地驻兵。
　　（范蠡：已知的嘛，吴国派人来开采很好，毕竟游击队伍里很难有什么冶炼锻造人才，抢点成品自然比打劫原材料再自行加工省事儿的多；至于未知的么，那可就对不住了……）
　　提心吊胆的听完了上述丧权辱国的十一条合谈大纲，鸠浅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多少都有了些对策，只是铜矿啊、赔款啊之类的条目有点让人打憷，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而让人意外的是，众大夫争论的焦点却是难得一致的落在了第一条“越王入吴”上。
　　“大王怎么能去吴国呢？还要为奴？这简直比亡国还要屈辱！”
　　“不只是屈辱的问题，一旦大王入吴，生死受制于人，吴国岂不是可以对我们越人予取予求了？”
　　“吴人这不过是变相的灭亡越国，只要大王到了吴国，夫差就可以逐步蚕食我国，待得时机成熟，再随便找个借口兴兵，到那时我等就再无反抗之力了！”
　　看着众人口沫四溅、热血沸腾、群情激昂、一致对外的激动模样，鸠浅忽然就淡定了，清咳一声，坦然道，“好了，都别吵了，我们现在就有反抗之力了？”
　　石买忍不住上前道，“大王，眼看着冬日将尽，只要再撑个月余，便是春暖花开，那时吴王也只有撤兵一途。是以吴人才同意在此时合谈，臣以为以上的条件大可讨价还价。”
　　“大将军，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咱们这五千人疲困交加，粮食也无以为继，别说月余，就是这三五日都已是极限了。”不等石买辩解，鸠浅又道，“寡人此次倾国而动，赌的就是先发制人，一战而定胜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反被吴军偷袭了后路；此亦天意，不可再存侥幸啊。”
　　“大王只身入吴不也是在赌？”逄同一向心直口快，已是忍不住出言诘问。
　　“非也！寡人此次入吴，绝不是以个人的生死做赌，而是要为越国的重建创造条件。”鸠浅看到文仲张口欲言，连忙示意其不要开口，毕竟还指望着他坐镇国内呢，若是此时与众大夫争论不休，以后可就不好开展工作了。
　　众人闻听鸠浅之言微微一愣，便见这位命运多桀的大王露出深远的目光，柔声道，“此战一直胶着在边关，并不曾祸延国内，只要重建秩序，复兴越国大有希望，但若继续与吴国纠缠不休，则民生疲敝，国家也会一蹶不振；故寡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消吴王对越人的顾虑，为重建争取时间。”
　　诸位大夫闻言已是老泪纵横，相扶而泣，众将也感佩莫名，不由得生出效死之心。
　　范蠡却不以为然的道，“大王一旦入吴，则死生尤人，吴国若以此为凭，要钱要人，则为之奈何？”
　　鸠浅洒然一笑，“众大夫须知，吴王的底线是欲图霸中原，其此时愿意与我等议和，不过是为了尽快平服后方，北向用兵。何以平服后方？以我为质，震慑越人。”这还是当时偷听夫差与伯嚭的对话学来的，要说越王的脑子果然好用，记忆力超强的说。
　　满意的看了看众人景仰的目光，某人就忍不住翘起了小尾巴，招摇道，“只要咱不跟吴王屁股后面捣乱，他怎么舍得杀我？派兵保护还来不及呢，至于那些个要钱要物的无理要求，恭恭敬敬的告诉他没有就好了。”
　　“大王此言甚是，不过还需重金贿赂吴王身边的重臣，让吴王时常听到有利于越国的声音，如此更能保障大王的安全。”
　　“有理，这些事儿就有劳文仲大夫了。”
　　“遵王命。”
　　合谈之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众人又孜孜不倦的将讨论重点转向了灾后重建等诸多问题，鸠浅竟也津津有味的参与其间，范蠡一时恍惚，便忆起自己少年远游时听到一则故事。
　　传说周穆王曾御驾西征直抵昆仑之丘，并与西王母在瑶池之畔饮酒，临别时西王母为尽地主之谊，赠与穆王四白狼四白鹿并一块以金匮盛放的褐色圆石。穆王不解，白狼白鹿何其神异祥瑞，为何反不如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尊贵？西王母微笑不语，只命人取来利剑，削去圆石一角，玉色乍现，顿生满室光华，煜煜生辉……
　　看着眼前那神采飞扬的脸庞，范蠡不禁暗暗疑惑，自己寻来的，究竟是盛在金匮中的顽石？抑或是光芒初现的璞玉？
　　正沉吟间，忽闻某人霸气十足的高声叫道：“范大夫是我的，你们谁也不用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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