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医女与她的现代实验品

　　第二十二章第一次拥抱，两人都僵了

　　1

　　林循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疼醒的。

　　睁开眼睛时，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他感觉身体像被碾过一样，每一块骨头都在抗议，尤其是肩膀——那里像有烧红的铁在烙。

　　“醒了？”

　　清冷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林循艰难地转头，看见姬素问就坐在床边。她换了身干净的素麻深衣，头发重新绾过，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倒下。

　　“你……”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姬素问答，“你呢？感觉怎么样？”

　　林循想撑起身子，但手臂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姬素问伸手扶他，手掌贴在他后背时，他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很烫。

　　“你在发烧。”他哑声说。

　　“低烧，不碍事。”姬素问说，“倒是你——高烧，伤口感染化脓。我给你用了犀角地黄汤，又针了大椎、曲池退热。现在热度应该退了。”

　　林循这才注意到，自己额头上敷着湿布巾，肩上换了新的包扎。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床边的矮几上摆着几个空药碗。

　　“我昏了多久？”他问。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姬素问平静地说，“整整七个时辰。”

　　林循心中一紧：“那隔离营地——”

　　“营地没事。”姬素问打断他，“茯苓、柴胡、苍术他们看着。新增病例继续减少，重症区又有三个人转轻。那个咳血的老人……血止住了，今早能喝下半碗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林循知道，这背后是多少人日夜不休的努力。

　　“你呢？”他看着她，“你休息了吗？”

　　姬素问没回答，只是端起矮几上的一碗药：“把药喝了。”

　　林循接过碗。药汁黑乎乎的，闻着就苦。但他没犹豫，一口气喝干。

　　“苦吧？”姬素问递来一杯清水，“我加了黄连和龙胆草，清热燥湿，就是味道差些。”

　　林循漱了口，感觉喉咙舒服了些。他靠在床头，看着姬素问收拾药碗，动作依然有些迟缓——腿伤显然还在疼。

　　“你过来。”他说。

　　姬素问停下动作，转头看他：“何事？”

　　“坐下，我看看你的腿。”

　　“不用。”她拒绝，“茯苓早上帮我换过药了。”

　　“茯苓的手法没我好。”林循坚持，“过来。”

　　两人对视了几息。

　　最终，姬素问妥协了。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卷起裤腿。

　　肿胀消退了一些，但颜色依然暗紫。最让林循心惊的是，小腿内侧出现了一片细密的出血点——那是毛细血管破裂的迹象，说明局部压力过高，血液循环严重受阻。

　　“必须抬高患肢，促进回流。”林循说，“你躺下。”

　　姬素问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身边躺下。床很小，两人并排躺着，几乎肩挨着肩。

　　林循小心地托起她的伤腿，放在自己没受伤的那条腿上，抬高。然后从药箱里找出活血化瘀的药油，倒在手心搓热，开始按摩。

　　他的手法很专业，从脚趾开始，一点点向上推。药油的辛辣气味在空气中散开，混合着两人身上的草药香。

　　姬素问起初还紧绷着身体，但随着按摩的进行，她渐渐放松下来。闭着眼，呼吸变得均匀。

　　林循一边按摩，一边看着她疲惫的侧脸。

　　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嘴唇因为发烧而有些干裂。她睡着的样子，比醒着时柔软得多，也脆弱得多。

　　他想起她累倒时的样子，想起抱起她时那轻得吓人的体重，想起她靠在他胸前时微微发抖的身体。

　　心脏某处，像被什么揪紧了。

　　2

　　按摩到一半时，姬素问忽然开口：“林循。”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很轻，“我这次真的倒下了，醒不过来了，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沉重。

　　林循的手停住了。

　　“不会的。”他最终说。

　　“万一呢？”

　　“没有万一。”林循继续按摩，但动作明显重了些，“我不会让你倒下。就像你不会让我倒下一样。”

　　姬素问睁开眼睛，侧过头看他。

　　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天光，清澈得像秋天的潭水。

　　“林循，”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也许你来这里，不是意外。”

　　林循心头一跳。

　　“也许，”姬素问继续说，“是医道……需要你。需要一个人，把两千年后的智慧带回来，和两千年前的智慧融合。就像……”

　　她顿了顿，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两条河，本来各自流淌，有一天突然汇合了。从此以后，它们就是同一条河，奔向同一个大海。”

　　这个比喻很美。

　　林循看着她，忽然问：“那你呢？你是哪条河？”

　　“我？”姬素问愣了愣，然后笑了——很淡很淡的笑，“我是……河床吧。守着古老的河道，等着新的水流到来。”

　　她重新闭上眼睛：“现在，水流来了。河床很高兴。”

　　这句话说得平淡，但林循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他停下按摩，手还托着她的腿。许久，他才说：“河床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河床塌了，水流再急，也流不到大海。”

　　姬素问“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但她的手，悄悄地伸过来，握住了林循放在身侧的手。

　　十指相扣。

　　3

　　这个姿势保持了大概一炷香时间。

　　直到茯苓在外面敲门：“师父，林先生，该喝药了。”

　　两人才像触电般松开手。

　　姬素问坐起来，整理衣襟。林循也坐直身体，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茯苓端着药进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角憋着笑。

　　“营地怎么样了？”姬素问接过药碗，问得自然。

　　“好多了！”茯苓兴奋地说，“今天只有两个新发病的，都是轻症。重症区又有五个人转轻。苍术师兄说，照这个势头，再过三五天，疫情就能控制住了！”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循和姬素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如释重负。

　　“还有，”茯苓继续说，“王军医——就是王仲爷爷——他改良了青蒿汁的制法！他说用酒浸泡一夜再绞汁，药效更好，还不那么苦！”

　　“酒浸？”林循眼睛一亮，“酒精能更好地提取青蒿素……对！这个法子好！”

　　“王军医还说，等疫情过了，想请您和师父系统教他那些……那些‘现代医理’。”茯苓眨眨眼，“他说他活了五十年，这次才真正开了眼。”

　　姬素问点点头：“王军医有心了。等疫情结束，灵枢门正式开课，第一个请他。”

　　喝完药，茯苓收拾碗筷出去了。

　　屋里又剩下两人。

　　“看来，”林循说，“最难的时刻过去了。”

　　“嗯。”姬素问应了一声，忽然问，“林循，等疫情结束，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林循愣了愣。

　　他看向左手腕——倒计时还在跳动：

　　【79天12小时34分】

　　还有两个多月。

　　“我想……”他缓缓说，“把《灵枢循环注》写完。把我知道的解剖、生理、病理，都写下来，配上你的注解。还想开培训班，教更多的人基础急救、卫生防疫。还想……”

　　他顿了顿：“还想和你一起，把灵枢谷建成一个……医学研究和教学的中心。不止教中医，也教西医——不，是教‘医道’，不分中西。”

　　这个蓝图很大。

　　但姬素问听得很认真。

　　“好。”她说，“我帮你。”

　　三个字，像承诺。

　　4

　　下午，林循的高烧完全退了。

　　他坚持要去隔离营地看看。姬素问拗不过他，只好让茯苓扶着，两人一起去。

　　营地的变化是惊人的。

　　草棚整齐有序，各区界限分明。弟子们戴着简易的布巾“口罩”，进出严格洗手。病人们虽然还在病中，但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有人能坐起来喝粥了，有人能轻声交谈了。

　　苍术看见他们，快步走过来：“师妹，林先生，你们怎么来了？该多休息！”

　　“来看看。”姬素问问，“那个咳血的老人怎么样了？”

　　“好多了！”苍术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今早咳血完全停了，中午吃了一整碗粥。脉象也从芤脉转成细脉，虽然还弱，但已经有根了。”

　　林循去看了那个老人。确实，脸色虽然还苍白，但呼吸平稳，眼睛也有神了。看见林循，老人还努力想坐起来道谢。

　　“躺着别动。”林循按住他，“好好养着，再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老人眼眶红了，一个劲儿说“谢谢神医”。

　　巡查了一圈，情况比想象中好。林循和姬素问都松了口气。

　　但就在他们准备回谷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年轻弟子抱着柴火从他们身边跑过，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怀里的柴火散了一地，其中一根粗木柴直直朝着姬素问的伤腿滚过来！

　　“小心！”林循本能地伸手去拉她。

　　但他忘了自己肩膀有伤。用力过猛，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反而向姬素问那边倒去。

　　姬素问想扶住他，但她自己腿脚不便。结果就是——

　　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林循在最后一刻强行转身，让自己垫在下面。姬素问摔在他身上，不算重，但撞到了他的伤处。

　　“呃——”林循痛得眼前发黑。

　　“林循！”姬素问慌忙想起身，“你怎么样？伤口是不是——”

　　“别动。”林循咬着牙说，“让我……缓一下。”

　　姬素问不敢动了。她趴在他身上，脸贴在他胸前，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

　　还有……他身体的温度。

　　这个姿势太暧昧，太亲密。

　　周围有弟子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师父没事吧”“林先生怎么样”。苍术呵斥着让人散开，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时，也闪过一丝复杂。

　　姬素问的脸开始发烫。

　　她想起来，但林循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不是故意的，是刚才护住她时搂住的，现在因为疼痛而僵住了。

　　“你……”她小声说，“先松手。”

　　林循这才意识到。他赶紧松开手：“抱歉。”

　　姬素问撑着他胸口，慢慢坐起来。但她的腿使不上力，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茯苓和柴胡赶紧过来扶。

　　姬素问被扶起来时，脸已经红透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包括林循。

　　林循也被扶起来。他捂着肩膀，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睛一直看着姬素问。

　　两人之间，空气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5

　　回到静养间，茯苓重新给林循处理伤口。

　　撕裂不算严重，但需要重新缝合几针。林循咬着布巾，冷汗直流，但一声没吭。

　　姬素问坐在旁边，看着茯苓下针。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处理完，茯苓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剩下两人。

　　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林循先开口：“刚才……抱歉。”

　　姬素问摇头：“你救了我。该我谢你。”

　　“不是因为这个。”林循看着她，“是那个……姿势。让你在弟子面前……难堪了。”

　　姬素问的脸又红了。但她抬起头，直视林循：“医者救人，何来难堪？他们若有闲言，是他们心不净。”

　　这话说得很正气，但她的耳朵还是红得透明。

　　林循笑了：“你真这么想？”

　　“自然。”姬素问嘴硬。

　　但她的手，又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林循看着她那副“我很镇定”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

　　他从未用这个词形容过她。她总是清冷的、严肃的、专注的。但此刻，脸红红地强装镇定，确实……很可爱。

　　“姬姑娘。”他轻声唤她。

　　“嗯？”

　　“谢谢你。”林循说，“谢谢你在我发烧时照顾我，谢谢你陪我一起扛过这次疫情，谢谢你……信我。”

　　姬素问怔了怔，然后摇头：“该我谢你。没有你，这次疫情……灵枢谷可能就完了。”

　　“所以我们，”林循微笑，“算是互相救命，互相感谢？”

　　这个说法让姬素问也笑了：“算是吧。”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

　　窗外，夕阳西下。

　　金色的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两人身上，照在那些药碗、纱布、医书上。

　　像给这段艰难的日子，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色。

　　6

　　那天晚上，茯苓在观察日记上写道：

　　“疫情第二十日，曙光初现。”
　　“师父与林先生同卧一榻，手曾相握。”
　　“营地巡查，林先生为护师父受伤，两人相拥倒地。”
　　“众目睽睽，师父脸红如霞。”
　　“但归来后，两人相视而笑。”
　　“那笑，与往日不同——往日是医理得解之笑，今日是……劫后余生之笑。”
　　“也许，还有些别的。”

　　她写完，吹灭油灯。

　　窗外月色正好。

　　而在静养间里，林循和姬素问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这次分开了。

　　但两人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许久，姬素问轻声说：“林循。”

　　“嗯？”

　　“等疫情彻底结束，”她说，“我们去后山看日出吧。我小时候常去，那里的日出……很美。”

　　林循侧过头，在黑暗中看向她的方向。

　　“好。”他说，“一起去。”

　　这个约定，像一颗种子。

　　悄悄种下了。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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