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记

作者: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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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拓片传灯 第22章李诚殉边


      永乐二十二年秋,海州的海风带着萧瑟的凉意,漫过东海卫卫城的青石板路。郭玘身着百户常服,正在屯田区查看晚稻的长势,身后的赵虎快步赶来,神色凝重:“百户,卫所传来急报,宣府卫那边……出事了。”
      郭玘心中一紧,放下手中的锄头:“何事如此紧急?”
      “宣府卫送来的军报说,上月瓦剌骑兵突袭边墙,李诚千户率部阻击,力战殉国了。”赵虎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什么?”郭玘浑身一震,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李诚——那个父亲生前最信任的挚友,那个在宣府戍边时为他送来祖父旧部名册、暗中照拂他的长辈,竟然就这样战死沙场了?
      他不敢置信地追问:“消息属实?李千户……他怎么会……”
      “军报是宣府卫指挥使司直接发来的,应该不会有错。”赵虎低着头,声音愈发沉重,“听说那日瓦剌三万骑兵倾巢而出,冲破了独石口隘口,李千户带着三百亲兵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他身先士卒,手持祖父遗留的那柄镔铁长刀,连斩七名瓦剌百户,刀刃都砍得卷了口。后来箭矢用尽,他便率亲兵与敌兵近身肉搏,为了掩护隘口后三千多边民撤退,硬是拖着受创的身躯,在城楼上竖起‘郭’字军旗。敌军蜂拥而上时,他还在高喊‘忠勇报国’,最后被数支长矛刺穿胸膛,依旧死死倚着旗杆不倒。亲兵们拼死抢回他的遗骸时,他的手指还紧紧攥着半截军旗,遗体都没能完整带回。”
      郭玘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宣府戍边时,李诚在营门外与他相见的场景,那份跨越千里的牵挂;送来旧部名册时的叮嘱,“这些人都记得将军恩,也会护着你”;还有那些通过暗线传递的消息,始终为他与武定侯府牵线搭桥……李诚于他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父辈友人,而是家族冤屈路上的引路者,是暗中守护他的靠山。
      “百户,您还好吗?”赵虎见他脸色苍白,身形晃了晃,连忙扶住他。
      郭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悲痛,沉声道:“备马,随我去卫所。”
      东海卫所内,李大人正对着一份军报唉声叹气。见到郭玘进来,他叹了口气:“郭百户,你已经知道了吧?李诚千户是条好汉,可惜了。”
      郭玘躬身行礼,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李大人,军报上可有详述李千户殉国的经过?他的遗物……可有送来?”
      “军报上说,李千户殉国后,他的亲兵拼死抢回了部分遗物,已由宣府卫转递京城,交由武定侯府处置。”李大人道,“不过,宣府卫的信使还带来了一件东西,说是李千户生前特意交代,若他遭遇不测,便转交给你。”
      说着,李大人从案几上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郭玘:“这是信使带来的,你收好。”
      郭玘颤抖着双手接过木盒,盒子入手沉重,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是军中常见的样式。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枚磨损严重的虎符碎片、半块染血的衣襟,还有一个折叠整齐的绢帛小包。
      虎符碎片是李诚当年在辽东戍边时所得,他曾在密信中提及,说是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染血的衣襟上还残留着发黑的暗红血迹,那血迹凝成的纹路,依稀能看出兵刃刺穿的破洞,想必是他殉国时所穿。郭玘抚摸着这些遗物,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仿佛还带着边关的风沙与硝烟,还带着李诚最后一刻的滚烫体温,泪水终究忍不住滑落,砸在绒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拿起那个绢帛小包,入手轻薄,似乎包裹着纸张一类的东西。解开绳结,展开绢帛,里面竟是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苍劲的笔迹写着一行字,墨迹虽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助景扬吾儿,忠勇报国,护族延嗣。”
      “景扬……”郭玘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心中猛地一震。景扬是父亲的字,除了族中长辈与武定侯府的人,极少有人知晓。而这字迹……他仔细端详,笔锋遒劲,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与祖父郭兴的书法极为相似——当年父亲曾给他看过祖父的手书拓本,那笔势他绝不会认错。
      难道这是祖父写给父亲的手书?
      郭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李诚为何会藏着这样一封手书?父亲生前从未提及此事,李诚也从未透露过。他反复抚摸着麻纸,纸面粗糙,边缘有些破损,显然已经珍藏了许多年。
      “助景扬吾儿,忠勇报国,护族延嗣。”短短几个字,却重逾千斤。祖父写下这封信时,想必早已料到家族可能遭遇的变故,特意嘱托李诚,日后要好好照料父亲与自己。而李诚,果然不负所托,这些年始终在暗中守护着他们,从辽东到宣府,从粮种药材到旧部名册,从未有过一丝懈怠,直至战死沙场,还不忘将这封手书转交给他。
      “李伯……”郭玘的声音哽咽,泪水滴落在麻纸上,晕开淡淡的墨迹。他终于明白,李诚对郭家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上下级与友人,那是对祖父的忠诚,是对父辈的承诺,是跨越数十年的守护。
      李大人看着他悲痛的模样,劝慰道:“郭百户,人死不能复生,李千户是为国捐躯,是朝廷的功臣,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日后好好报效朝廷,便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郭玘躬身道谢:“多谢大人劝慰,属下明白。”
      离开卫所,郭玘没有回屯田区,也没有回家,而是带着赵虎直奔东海岛方向。小船在海面上颠簸,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将木盒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李诚留下的温度。
      登上东海岛,郭玘径直来到当年驻守的烽燧。夕阳西下,烽燧的影子拉得很长,墙壁上“忠勇”纹路与“此处有郭氏子”的刻痕在余晖中若隐若现。他坐在烽燧顶端,将木盒放在膝上,再次展开那封手书。
      “助景扬吾儿,忠勇报国,护族延嗣”一行字,如祖父的叮咛,如李诚的誓言,在他心中回荡。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李诚在宣府时的教诲,想起李诚说“将军的忠勇,要由我们守下去”时的坚定眼神,想起这些年一路走来的艰难与不易,心中的悲痛愈发浓烈,却也生出一股坚定的力量。
      赵虎站在一旁,默默守护着他,不敢打扰。他知道,李诚的死对郭玘打击极大,也明白这份情谊的重量。
      郭玘将那张麻纸与怀中的玉佩拓本放在一起。拓本上“忠勇”二字合璧的纹路,与祖父的手书相互映衬,仿佛跨越时空的呼应。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将这封手书与拓本缝为一体,让它们永远相伴,如同李诚的守护从未离开。
      回到家中,郭玘将自己关在书房。他取出针线,小心翼翼地将麻纸与拓本的边缘缝合在一起,动作轻柔而郑重。每一针,都仿佛缝进了祖父的期盼;每一线,都承载着李诚的忠诚。缝合完毕,他将这叠承载着家族传承与守护的信物贴身藏好,紧贴着胸前的“勇”字玉佩,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夜色渐深,海州城的灯火渐渐稀疏。郭玘坐在书房中,桌上摆着李诚的遗物,虎符碎片与染血的衣襟无声地诉说着边关的惨烈。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笼罩着自己,心中翻涌着悲痛与感慨。
      李诚的殉国,不仅让他失去了一位重要的庇护者,更让他深刻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与忠诚的可贵。在这乱世之中,有人为了权势尔虞我诈,有人为了自保苟且偷生,而李诚却用生命践行了对祖父的承诺,用热血诠释了“忠勇”二字的真谛。他仿佛能看见,边关的残阳下,李诚拄着长刀屹立在城楼上,身后是逃难的边民,身前是如狼似虎的敌军,那道身影,如同一座永不倾倒的丰碑。
      “李伯,您放心地去吧。”郭玘对着遗物轻声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您交代的事,我定会做到。家族的冤屈,我一定会洗刷;玘儿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守护好族人与家园。”
      他想起李诚在宣府时说的话:“你祖父郭兴将军,为人正直,爱兵如子,当年跟着他的旧部,无不对他感恩戴德。”如今,李诚用自己的生命,印证了这份感恩与忠诚。而他,作为郭兴的孙子,更不能辜负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次日清晨,郭玘将李诚的遗物妥善收好,只留下那枚虎符碎片随身携带,作为纪念。他来到族中院落,召集族中长辈,告知了李诚殉国的消息。族人们闻言,无不悲痛万分。当年若不是李诚送来的耐碱谷种,他们或许早已饿死;若不是李诚暗中照拂,郭家在东海卫也难以立足。
      “李千户是我们郭家的大恩人啊!”郭福伯老泪纵横,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当年我儿染了疫症,是李千户派人星夜送来药材,才捡回一条命。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走了,我们一定要为他立个牌位,日日祭拜,让他的英灵能看着我们郭家重兴!”
      “是啊,李千户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族人们纷纷附和,不少人红了眼眶,想起李诚过往的种种照拂,泣不成声。
      郭玘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李伯对我们郭家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立牌位祭拜是应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继承他的遗志,坚守‘忠勇’家训,早日为家族洗刷冤屈,不辜负他的守护与付出。”
      他当即下令,在族中祠堂为李诚设立牌位,每日香火供奉。同时,他让人将李诚殉国的事迹告知周边军户,军户们闻言也无不悲痛,纷纷前来祭拜。李诚在军中威望甚高,许多军户都曾受过他的恩惠,如今得知他殉国的消息,无不扼腕叹息,不少老兵跪在牌位前,哭着喊“李将军走好”。
      处理完李诚的后事,郭玘将悲痛深埋心底,更加投入地打理屯田与海防事务。他知道,唯有让族人与军户们过上更好的日子,积累足够的实力,才能早日完成李诚与父亲的遗愿。
      他继续带领大家改良盐碱地,扩大种植面积,同时在东海岛周边开垦新的耕地,种植耐碱作物与果树。农闲时,依旧带领族中青壮年前往盐场打工,积累财富。此外,他还加强了军卒的训练,每日带领他们演练阵法、练习武艺,以防瓦剌骑兵与海盗的侵扰。训练场上,他亲自示范刀法,一招一式都带着李诚教他的章法,口中高喊“忠勇报国”,声音响彻云霄,听得军卒们热血沸腾。
      日子一天天过去,东海卫的屯田收成越来越高,家族的财富也日益丰厚。郭玘将一部分财富用于修缮海防设施,购置军械,提升东海卫的防御能力;另一部分则继续秘密储备,作为赴京告御状的盘缠与活动经费。他还通过祖父旧部的暗线,将李诚殉国的详细事迹告知了京城的郭铭。
      不久后,郭铭通过暗线传来密信。信中写道:“李诚殉国,我已得知,悲痛万分。他是郭家的忠臣,也是我的挚友,我已向朝廷为他请功,追赠他为指挥佥事,荫其子孙。你祖父的手书,是当年胡惟庸案后,专门托心腹李诚将军关照,叮嘱他若遇变故,务必善待你。李诚坚守承诺数十年,直至殉国,其忠可嘉。”
      信中还提及京城近况:“陛下近期因宫殿遭雷击之事,猜忌更重,锦衣卫巡查愈发严密,武定侯府行事也需格外谨慎。平反之事暂不能急,你需继续隐忍蛰伏,加固自身实力,联络祖父旧部。我已年近半百,近来身体愈差,恐难久撑,日后家族之事,需你多担待。待时机成熟,郭玹会接替我与你联络,助你完成平反大业。”
      郭玘看着密信,手指微微颤抖。郭铭叔提及身体愈差,让他心中莫名不安,却也只能按捺住担忧,继续隐忍。他将密信烧毁,取出贴身藏着的拓本与手书,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心中默念:“李伯,郭铭叔已经为你请功了,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你说的没错,只要我们坚守‘忠勇’,总有一天会熬出头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彪得知李诚殉国的消息后,心中暗喜。在他看来,李诚是他最大仇家,想当年他在东海卫所处处牵制他,而今郭玘失去这个最大靠山,便在东海卫孤立无援,正是夺取屯田权,打压他的好时机。
      这一日,王彪带领几名亲信,再次来到郭家的屯田区。此时正值秋收时节,田地里满是金黄的稻穗,族人们正在忙碌地收割。
      “郭玘,你好大的胆子!”王彪站在田埂上,大声喝道,“李诚已亡,你没了靠山,还敢霸占这么多田地?识相的,赶紧交出一半田地给卫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郭玘心中一怒,王彪竟然趁人之危,在李诚刚殉国不久便来寻衅。他沉声道:“王吏目,这些田地是族人与军户们辛辛苦苦改良耕种的,凭什么交给你?《军户屯田律》的规定,我上次已经说过,你莫非忘了?”
      “《军户屯田律》?”王彪冷笑一声,“如今李诚已死,没人再护着你了!在这东海卫,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你一个小小的百户,也敢跟我叫板?”
      他身后的亲信也纷纷附和:“郭玘,识相的就乖乖交出田地,否则,我们就把你‘侵占公产’的罪名上报京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郭玘眼神冰冷地看着王彪,胸中涌起李诚“忠勇”二字的教诲,声音掷地有声:“王吏目,你以为李伯不在了,你就能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李伯,还有律法在,还有族人与军户们在!你若敢强占田地,我定会联名军户,向卫所左千户大人乃至朝廷上书,揭发你的恶行!”
      族人们与周边军户们纷纷围了上来,怒视着王彪等人,手中握着镰刀与锄头,气势汹汹:“我们支持郭百户!王彪,你休想强占我们的田地!”“你要是敢胡来,我们就跟你拼了!”“李将军刚走,你就来欺负我们,良心被狗吃了!”
      王彪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心中有些发怵。他没想到郭玘竟然有如此高的威望,即便没有李诚的庇护,依旧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他知道,若真的闹大,自己讨不到好处,只能悻悻道:“郭玘,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罢,便带着亲信灰溜溜地离去了。
      族人们纷纷围上来:“百户,王彪太过分了,竟然趁人之危!”
      郭玘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坚定的脸庞,心中暖意涌动:“大家不必担心,王彪只是虚张声势。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坚守律法,他就不敢太过放肆。”他心中清楚,王彪绝不会善罢甘休,未来的挑衅只会更多,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庇护的少年,如今的他,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守护自己的族人,更有李诚用生命铸就的“忠勇”二字,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郭玘更加谨慎行事,一方面加强屯田与海防事务,积累实力;另一方面,密切关注京城的局势,等待赴京告御状的时机。张秉也在一旁协助他,完善平反卷宗,联络京城的老友,为日后赴京铺路。
      深秋的海风愈发凛冽,郭玘来到族中祠堂,站在李诚的牌位前,取出贴身藏着的拓本与手书,轻轻展开。烛光摇曳,映照着“助景扬吾儿,忠勇报国,护族延嗣”一行字迹,也映照着拓本上“忠勇”二字的纹路,更映照着牌位前袅袅升起的青烟。
      “李伯,我们快熬出头了。”郭玘对着牌位与信物轻声道,声音带着哽咽,却满是坚定,“京城虽局势微妙,但我们的实力日渐雄厚,证据也已齐备。若吾祖有灵,定会保佑我们沉冤得雪,让郭家的‘忠勇’精神重现荣光。您的守护与付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待家族平反之日,我定会带着捷报,到您的墓前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烛光下,他的眼神愈发坚定。李诚的牺牲,郭铭叔的嘱托,祖父与父亲的期盼,都化作了他前行的力量。他知道,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只要坚守“忠勇”家训,隐忍蛰伏,就一定能等到为家族洗刷冤屈的那一天。
      这一日,东海卫的海风格外清冽,阳光洒在屯田区的金色稻穗上,泛着耀眼的光芒。郭玘站在田埂上,望着远方的京城方向,心中充满了期盼与坚定。他将拓本与手书重新贴身藏好,握紧了胸前的虎符碎片,转身投入到繁忙的事务中。他知道,唯有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在时机到来时,一举完成家族的夙愿,告慰所有守护着郭家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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