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知意

　　周一清晨，天空是清澈的淡蓝色，秋日的阳光还带着夏日没有退去的热感。苏意礼骑着那辆崭新的浅紫色自行车，感受着风拂过耳畔的自由，心情也不自觉地轻盈起来。她按照路牌指示，找到学校的自行车停放区。

　　正当她停好车，准备上锁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新车？”

　　苏意礼抬起头，看见陈知衍正推着他的黑色自行车停在她旁边的空位。他穿着干净的校服白衬衫，看起来很清爽。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新车上，眼神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嗯，昨天刚买的。”苏意礼点点头，锁好车，站起身。
　　“颜色很适合你。”陈知衍很自然地说了一句，然后也弯腰锁上车，和她并肩朝着教学楼走去。

　　清晨的校园满是匆忙走向教室的学生，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却自成一道安静的风景。
　　“骑车感觉怎么样？”陈知衍侧头问她，语气温和。
　　“挺好的，”苏意礼回答，嘴角微微上扬，“比坐车自在。”
　　“那挺好。”陈知衍笑了笑。

　　他的话语自然随意，她没有再接话，只是点了点头，两人的脚步不自觉地和对方保持一致。

　　走进教学楼，踏上楼梯，周围变得喧闹起来。陈知衍很自然的走在靠外侧的位置，为她挡开偶尔匆忙跑过的学生。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这份无声的照顾却让苏意礼感到一种妥帖的安心。

　　走到教室门口，叶梦欣正站在那里和旁边座位上的同学交流，看到他们一起出现，立刻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对着两人挤眉弄眼。

　　苏意礼微微脸红，假装没看见，快步走进教室。陈知衍跟在她身后，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叶梦化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教室的苏意礼和陈知衍，立刻凑到苏意礼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坏笑：“呦呦呦，你们这次是约好的，还有偶遇的啊？”

　　苏意礼耳根微热，正要开口，旁边的陈知衍已经自然地接过话头，他一边放下书包，一边笑着看向叶梦欣，语气轻松：“叶梦欣，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我刚才好像看到课代表往这边来了。”
　　他这话转移话题的意图明显，却偏偏抬出了叶梦欣最头疼的数学。

　　“啊！差点忘了！”叶梦欣果然一秒破功，惨叫一声，立刻转身扑回自己座位翻找作业本，暂时放过了苏意礼。

　　苏意礼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就在这时，她听到斜后方的陈知衍似乎轻轻“咦”了一声。她下意识的抬眼瞥去，只见陈知衍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是一盒进口的巧克力。

　　“这谁的？”陈知衍拿着巧克力，微微蹙眉，看向前排的叶梦欣和他旁边的同桌男生。
　　叶梦欣刚找到作业，抬头看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啊，我比你俩就早到两分钟。”她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肯定又是你的哪个小迷妹偷偷放的呗！老规矩，见者有份，我帮你解决掉！”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苏意礼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书本，只是动作稍微快了些。

　　叶梦欣的手指刚要碰到巧克力，陈知衍的同桌，一个带着黑框眼睛的男生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开口：“这个啊，我看到了，艺术班的两个女生，一个是叫...夏什么来着，校长的女儿，学芭蕾的，还有是经常和她待一起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早上过来放的。”那男生语气平淡，带着点‘我只是陈述事实’的意味。

　　他话语刚落，陈知衍的手猛地向后一缩，轻松避开了叶梦欣的手，将巧克力握回了自己手里。

　　叶梦欣的手抓了个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新大陆，夸张地叫起来：“哇！陈知衍！一听是艺术班送的，就舍不得给我吃了？以前那些不认识的女生送的东西，你不都是随手给我们分掉的吗？”

　　陈知衍握着那个装有巧克力的盒子，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嘴唇抿紧，没有立刻回答叶梦欣的调侃。

　　苏意礼虽然没有再看过去，但叶梦欣的话和那短暂的沉默，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她一下。她握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原来......他之前也会收到其他女生的东西，只是都会分掉。校长女儿...艺术班...芭蕾...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却又仿佛自带光环的形象。所以这次他就不愿意了？他是在乎这其中某一位女生？所以才格外珍惜她送的东西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擦觉的酸涩和闷意。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书本，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去。

　　陈知衍看了一眼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的苏意礼，又看了看手里那个碍事的盒子，最终将它随手塞进桌子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对还在囔囔的叶梦欣说：“别瞎起哄了，快补你的作业吧。”

　　叶梦欣撇撇嘴，但注意力很快又被没写完的作业拉走。

　　教室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某些微妙的情绪，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苏意礼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觉得有些不顺畅。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斜后方一直有一个偷偷注视她的视线，陈知衍看着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苏意礼，此刻想的，是如何在不引起更多误会的情况下，妥善处理掉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

　　大课间，叶梦欣拉着苏意礼去水房打水。打完水回来，两人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靠在四楼走廊的栏杆边休息。秋日的阳光透过环形教学楼中间巨大的镂空天井洒落下来。

　　“哎呀，今天天气可真......”叶梦欣伸着懒腰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她猛地抓住苏意礼的手臂，用力晃了晃，压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苏苏！快看那边！对面！三楼那个楼梯转角！”

　　苏意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宽阔地天井，清晰地看到了对面连接艺术楼和主教学楼的廊桥出口，以及那段被阳光照的明亮的楼梯。

　　陈知衍正站在那里。

　　而他面前，站着一个气质出众、还穿着舞蹈练功服、挽着芭蕾发髻的女生。更让苏意礼心头一紧的是，陈知衍手里，正拿着那个早上引发过讨论的、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盒子。

　　因为角度和距离，她们看不清两人具体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只能看到陈知衍拿着盒子，正和那位女生说着什么。那女生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姿态优雅，像是在进行一场友好的交谈。

　　“我的天！是夏颖！她就是校长女儿！”叶梦欣激动地掐着苏意礼的胳膊，“你看！巧克力还在陈知衍手里！他要还给她？还是......他收下了，现在是在当面道谢？”

　　这个猜测像一根细小的冰刺，瞬间扎进苏意礼的心口。是啊，他手里拿着盒子，看起来不像是推拒的样子。如果是要归还，为什么盒子还在他手里？他们看起来......像是在平和地交谈。

　　她想立刻转身离开，不想再看下去。阳光有些刺眼，让她觉得眼睛发酸。
　　“梦欣，我们回去吧。”她低声说，试图挣脱叶梦欣的手。

　　“别呀！再看一会儿嘛！这么精彩的现场直播！”叶梦欣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你看他们好像聊得还挺......融洽？”

　　苏意礼挣脱不开，只能被迫站在原地，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对面那两人身上。她看到陈知衍对那个女生点了点头，似乎结束了谈话。那个女生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然后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陈知衍独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那个依旧握着的巧克力盒子，停留了几秒，才转身朝着楼上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天井对面，有两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啧，聊完了？所以......巧克力他到底是收下了，还是没收下啊？”叶梦欣挠了挠头，有点搞不清状况，但她转过头，看到苏意礼微微发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时，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苏意礼的误会。

　　“苏苏，你别多想啊！也许......也许他只是在客气地拒绝呢？”叶梦欣连忙找补，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些苍白。毕竟，如果是要拒绝，为什么最后盒子还在他手里？

　　苏意礼用力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他们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回教室吧。”这一次，她没有等叶梦欣回应，便率先转过身，朝着教室走去，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仿佛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视角。

　　叶梦欣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空荡荡的楼梯转角，心里叹了口气，赶紧快步跟上。阳光依旧明媚，但苏意礼却觉得周身泛起一丝凉意。那个被他握着手里的巧克力盒子，像一根刺，清晰地扎在她的视野里，也扎在她的心上。

　　苏意礼和叶梦欣一前一后的回到教室，苏意礼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动作比平时略显急促，始终没有看向斜后方。

　　叶梦欣跟在她身后，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见陈知衍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他手里依旧拿着那盒巧克力，径直走向叶梦欣桌旁，将盒子丢在她的桌子上。

　　“嗯？”叶梦欣愣住了，看看巧克力，又看看陈知衍，“什么意思？早上我要吃你不给，现在又给我？”

　　陈知衍表情有些无奈，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包括苏意礼在内的几个人听清：“我刚去找它的主人，准备还给她。”它指了指巧克力，“人家说她们跳舞的要保持体型，不能吃这些，让我自己处理掉。我本来打算直接扔了，你不是想吃吗？给你了。”

　　这话一出，叶梦欣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边看似在认真预习，实则竖着耳朵的苏意礼。

　　误会瞬间解除。

　　原来她刚才拿着巧克力，不是收下了在道谢，而是去归还，并且对方拒绝了收回，他才不得不继续拿着。他不仅没接收，还特意去还了，甚至因为对方不要，宁愿扔掉也不想留着。

　　叶梦欣心里的是条狗落了地，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拿起巧克力晃了晃：“早说嘛！害的我们......呃，害得我瞎猜半天！”她差点说漏嘴，赶紧剥开包装纸，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唔...味道还不错，谢啦！”

　　陈知衍没在意她的调侃，转而看向自己的同桌，那个黑框眼睛的男生，语气带着点认真的请求：“以后再要是看到有人往我桌子里放东西，麻烦你帮我阻止一下，或者直接告诉我，我去处理。”

　　同桌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嗯。”

　　叶梦欣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忍不住插嘴，带着促狭的笑意：“咦？陈大男神，以前收到这些东西，你不都挺淡定的吗？有时候还会分给我们。怎么现在突然要严加防范了？以前怎么不让人家阻止？”

　　陈知衍被她问的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快速扫了一眼苏意礼安静的背影，随即收回视线，语气听起来平静又理所当然，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故作成熟的认真：“以前不知道是谁放的，不好处理。现在高二了，马上要高三，学习是关键，这些......太麻烦，影响精力。”

　　他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比正确，让人挑不出错处。

　　叶梦欣“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这个‘热爱学习’的官方说辞，但她聪明地没有戳破。

　　而坐在前面的苏意礼，一只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她悄悄松了口气，心底那团郁结的闷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浅的甜意。她低下头，继续看着课本，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原来，他不是收下了，他是去还了。
　　原来，他嫌麻烦。
　　原来......他并没有对那个耀眼的女生有什么特别。

　　这个认知，让这个上午，重新变得明亮而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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