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抑制剂

　　周四早晨六点四十，高二七班的教室已经亮了半边灯。时九踩着预备铃进门，校服拉链只拉一半，书包带子挂在手肘上。他昨晚在店里盯到货，凌晨才睡，眼睛下面有圈青色。

　　枭楠已经坐在位置上了。这人永远提前二十分钟到，桌上摊着一本化学竞赛题典，草稿纸写满了配平式。茉莉花香淡得像被水洗过，他知道时九讨厌早起时信息素太浓。

　　"作业。"枭楠没抬头，笔尖点在最后一个氧化还原反应上。

　　时九从包里掏出两张卷子拍他桌上。数学是他的，物理是枭楠的，昨晚分工明确。枭楠扫了一眼，在数学卷子的填空题旁画了个圈："这题代错公式了。"

　　"你管我。"时九把书包塞进抽屉，抽屉里塞着半袋没吃完的苏打饼干。他抽出一本语文书，开始背《师说》，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后排的沈澜安。

　　沈澜安趴在桌上，脸朝下，白开水的味道跟他人一样，没存在感。他昨晚肯定又刷题到三点，现在补觉。林野在旁边啃包子，杏子味混着肉馅香，大大咧咧地飘满半个教室。

　　"九哥，"林野凑过来，"昨天化学小测最后那题，你答案多少？"

　　"1.2摩尔。"

　　"操，我写0.8。"林野哀嚎一声，包子都不香了。

　　枭楠把笔放下，转过脸看时九："你用的是极限法？"

　　"嗯。"时九把书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脸，"你那张物理卷子，光学那题我随便写的，错了别赖我。"

　　"赖定了。"枭楠伸手，在时九的后颈上捏了一下。很轻，像捏一只猫的后颈皮。时九的信息素差点漏出来，柠檬味冒了个尖，又被他狠狠压回去。

　　王清婉这时候走进教室。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风衣，里面是白衬衫，头发挽成个低发髻。她把保温杯放在讲台上，环视教室："上周的周记，没交的站起来。"

　　三个人站了起来。江槐，陆清川，还有沈澜安。江槐眼圈有点红，一看就是昨晚熬夜写竞赛题忘了。陆清川站得笔直，雪松味稳得像座山。沈澜安打了个哈欠，白开水的味道连波动都没有。

　　"理由。"王清婉说。

　　"忘了。"江槐的声音很小。

　　"反应迟钝。"陆清川说。

　　"没价值。"沈澜安说。

　　王清婉被气笑了："行，你们三个，今天课间操不用去，在教室把周记补了。江槐写八百字，陆清川写一千，沈澜安写一千五。"

　　"为什么他字数多？"江槐不服气。

　　"因为他最清醒。"王清婉说，"清醒的偷懒，比糊涂的忘记更该罚。"

　　时九低头笑，肩膀一抖一抖。枭楠在桌底下踢他小腿："别笑，你上次周记写'我的同桌是个傻逼'，王老师的评语是'注意修辞'。"

　　"我写的是事实。"时九反驳。

　　"那我也写事实。"枭楠翻开自己的周记本，上面最新一页标题是《论柠檬的二十二种吃法》。

　　第一节是化学课。老师抱着一沓小测卷子进来，空气立刻凝固。这是上周的突击测试，只考方程式配平，但难度拉到竞赛级别。时九坐直了身子，枭楠的茉莉花香也浓了一点点。

　　"这次测试，全年级只有三个满分。"化学老师把卷子分成几摞，"我们班有两个。"

　　江槐在后面小声问陆清川："是你和时九？"

　　陆清川"嗯"了一声，喉结动了动。他昨晚帮江槐复习到两点，自己的周记就忘了。

　　卷子发下来，时九看见自己卷头上鲜红的150。枭楠的卷子也发下来，同样是150。时九往右瞥，看见枭楠在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画了个柠檬，旁边标着"smell good"。

　　"幼稚。"时九说。

　　枭楠把卷子折起来，塞进文件夹："你管我。"

　　老师开始讲题。讲到第七题，时九的笔突然断了。铅芯断了，断在纸面上，断得不是时候。枭楠把自己的笔递过来，指尖碰到时九的手背。时九没接，从笔袋里摸出新笔芯，自己换上了。

　　枭楠的手就停在半空，然后收了回去。茉莉花香淡下去，像被风吹散的。

　　时九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枭楠在介意什么。上周六晚上，枭楠想送他那支限量款的钢笔，时九拒绝了。他说："太贵重。"枭楠说："不贵。"时九还是说："我不要。"

　　最后那支钢笔被枭楠扔进了抽屉，再也没拿出来过。

　　"时九，"化学老师突然点名，"你来解释一下这题的配平思路。"

　　时九站起来，把题读完。这是一道关于高锰酸钾和浓盐酸的反应，要考虑氧化剂的电子转移。他说得慢，但每一步都清晰。说完，老师点头，示意他坐下。

　　枭楠在底下写纸条："你刚才第三步可以简化的。"

　　时九回："我知道，但江槐听不懂。"

　　枭楠看了眼后排，江槐正咬着笔杆，槐花味信息素里混着困惑。陆清川在草稿纸上给他画图，雪松味温柔得像要化开。

　　下课后，林野冲到时九桌前："九哥，借你化学卷子看看。"

　　时九把卷子递过去。林野扫了一眼，杏子味兴奋起来："原来这里要这样配！我懂了！"

　　"你懂个屁。"沈澜安从他身后走过，声音冷淡，"你上次说懂了，结果还是错了。"

　　林野追着他打，叫骂声充斥走廊。时九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他闻到枭楠的茉莉花香，很淡，但就在旁边。

　　"生气了？"枭楠问。

　　"没有。"时九的声音闷在胳膊里。

　　"那你为什么信息素酸了？"

　　时九立刻抬头，捂住后颈。柠檬味确实溢出来一点，他自己没察觉。枭楠在笑，眼睛弯着，像只狐狸。

　　"滚。"时九说。

　　"不滚。"枭楠伸手，在时九的头发上揉了一下，"中午想吃什么？"

　　"食堂。"

　　"食堂的辣子鸡伤胃。"

　　"那你想怎样？"

　　"我让人送。"枭楠拿出手机，"清淡点，有肉。"

　　时九没说话，算是默认。他知道枭楠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这种好让他舒服，也让他难受。

　　中午食堂果然人多。林野端着三荤两素的盘子杀到他们这桌，杏子味混着饭菜香，霸道地占住位置。沈澜安跟在后面，盘子里只有青菜和豆腐，白开水的味道更淡了。

　　"楠哥，"林野坐下，"今早王老师说周五有物理竞赛，你报名不？"

　　"不报。"枭楠把一块剔了刺的鱼肉放进时九碗里，"没时间。"

　　"你忙啥？"

　　"忙他。"枭楠指指时九。

　　时九把鱼肉吃掉，没反驳。他确实忙，公司新接了个单子，他弟弟时岸准备初三了，要上补习班，钱要省着花。枭楠知道这些，所以总在他补觉的时候把笔记整理好，在他胃疼的时候把药准备好。

　　江槐和陆清川坐在隔壁桌。江槐盘子里堆着红烧肉，槐花味混着肉香，甜得过分。陆清川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他，雪松味很沉，像压着什么东西。

　　"哥，"江槐说，"你别老给我，你自己吃。"

　　"我吃饱了。"陆清川说。他撒谎，时九闻得出来。雪松味里有种饥饿感，不是胃的饥饿，是别的。

　　"你骗人。"江槐说，"你早上就没吃包子。"

　　陆清川没说话，把剩下的米饭三两下扒完。他不敢看江槐的眼睛，怕自己的信息素失控。

　　时九收回视线，枭楠在看他："羡慕？"

　　"羡慕什么。"

　　"羡慕他们简单。"

　　时九沉默。他咬了口青菜，菜梗有点老，嚼得费劲。枭楠把自己的汤推过来，是热的，飘着枸杞。

　　"我妈昨晚问我，"枭楠突然说，"夏令营的表格交没交。"

　　时九喝汤的动作停了："你怎么说？"

　　"我说你还没签字。"枭楠看着他，"她说想见你，一起吃个饭。"

　　时九把汤咽下去，喉咙有点堵："再说吧。"

　　"时九，"枭楠的声音低下去，"我不是想逼你。"

　　"我知道。"时九说，"但我不需要你可怜。"

　　"这不是可怜。"枭楠的茉莉花香突然浓起来，像被激怒了，"这是我自愿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住。林野察觉不对，端着盘子想溜。沈澜安拉住他，摇摇头。

　　时九站起来，把餐盘收好："我去小卖部。"

　　他走了，柠檬味也跟着走了。枭楠坐在原地，茉莉花香散在空气里，像被抛弃的。

　　小卖部在食堂后面，人不多。时九买了瓶冰可乐，站在货架后面喝。冰凉的液体灌进胃里，把翻腾的情绪压下去。他知道自己刚才说话重了，但他控制不住。

　　"九哥。"江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九回头，看见江槐拿着两瓶牛奶，槐花味小心翼翼的："你没事吧？"

　　"没事。"时九把可乐罐捏扁，"你怎么来了？"

　　"陆清川让我给你送牛奶。"江槐递过来一瓶，"他说你胃不好，别喝冰的。"

　　时九接过，温热的玻璃瓶握在手心。他往食堂门口看，陆清川站在那，雪松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没进来，只是看着江槐的背影，眼神很深。

　　"替我谢谢他。"时九说。

　　"哥说不用谢。"江槐笑，眼睛很亮，"哥还说，让你别跟楠哥吵架，他对你挺好的。"

　　时九没说话，拧开牛奶喝了一口。甜味混着奶香，确实比冰可乐舒服。

　　回到教室，枭楠回到位置上。时九不在，他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盒柠檬糖，是枭楠常给他买的那种，下面压着纸条："我错了。"

　　枭楠把纸条折起来，塞进课本里。他知道枭时九没错，是他没考虑到他的自尊心。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让测八百米，男生一组女生一组。林野站在起跑线上，杏子味兴奋得快要爆炸："九哥，咱俩比比？"

　　"不比。"时九蹲在地上系鞋带，"你跑不过我。"

　　"试试！"

　　哨声响起，一群人冲出去。时九保持在第二梯队，呼吸平稳。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八百而已，没必要拼命。枭楠跑在他左边，茉莉花香混着汗味，居然不难闻。

　　最后一百米，林野突然加速，杏子味像燃烧的火焰。时九也提速，柠檬味溢出来，带着股狠劲。他冲过终点，林野比他快一步。

　　"九哥，"林野喘着气，"你不行啊。"

　　"滚。"时九弯着腰，汗水滴在跑道上。

　　枭楠慢悠悠跑过终点，脸不红气不喘：“对，他不行”

　　又是一阵“哦~”

　　他递过来一瓶水，时九接了。水也是温的，枭楠总是这样，连细节都照顾到。

　　江槐在女生那边跑，最后一圈时脚崴了一下。陆清川在终点线，雪松味瞬间失控，像雪崩。他冲过去扶住江槐，手在江槐的脚踝上按了按："疼吗？"

　　"不疼。"江槐说，眼睛红了一圈。

　　陆清川把他背起来，往医务室走。槐花味混着雪松味，江槐趴在陆清川背上，小声说："哥，你背好稳。"

　　陆清川没说话，只是把江槐往上托了托。他的信息素泄露出来，把江槐整个人都裹住。江槐没察觉，他太单纯，单纯到闻不出雪松味里的占有欲。

　　时九和枭楠坐在操场边，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枭楠说："陆清川还没打算表白？"

　　"嗯……保护吧"

　　"你比他幸运。"枭楠转过头，看着时九。

　　时九没回答。他拧开水，喝了一口。柠檬味和茉莉味在空气中混在一起，像他们此刻的呼吸。

　　晚自习王清婉坐班。她搬了把椅子坐在讲台边，批作文。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声。时九在做物理竞赛题，草稿纸写满三张。枭楠在旁边看信息素研究的书，偶尔在时九卡壳的时候递张纸条。

　　"用能量守恒。"纸条上写着。

　　九点半，下课铃响。王清婉把时九和枭楠叫住："夏令营的表格，该交了。"

　　时九从书包里拿出来，签好了字。费用那栏还是空的，他打算今晚回去填。枭楠也交上去，两张表格并排放着，像某种证明。

　　王清婉看了，点点头："时九，你最近语文周记写得不错。"

　　"是抄的。"时九说。

　　"抄谁的？"

　　"抄枭楠的。"

　　王清婉笑了："那下次让他也抄抄你的。"

　　两人走出办公室，走廊的灯坏了一盏，暗了一块。枭楠走在前面，时九跟在身后。茉莉花香混着夜色，有点凉。

　　"时九。"枭楠突然停住。

　　"嗯？"

　　"我妈说，这周六去家里吃饭。"枭楠没回头，"不是正式见面，就是吃顿饭。"

　　时九沉默了一会儿："行。"

　　"真的？"

　　"真的。"时九走上前，跟枭楠并排，"但菜得我来点。"

　　"行。"枭楠笑了，"点贵的。"

　　"点你爱吃的。"

　　茉莉花香和柠檬味在走廊里炸开，像烟花。时九没把信息素收回去，枭楠也没收。他们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

　　走到地铁站，江槐和陆清川已经在那等了。江槐坐在长椅上，陆清川站在他面前，帮他挡着风。雪松味温柔得像要化开，槐花味无知无觉地甜。

　　"九哥楠哥！"江槐挥手。

　　四人上了地铁，没座位。陆清川把江槐护在角落，手臂撑在他耳边。江槐在背英语单词，小声念叨。陆清川的喉结滚动，雪松味泄露出来，又被他狠狠压回去。

　　时九和枭楠在另一边，枭楠把时九圈在怀里。茉莉花香罩下来，时九的柠檬味就缠上去。他们在地铁的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时九。"枭楠在耳边说。

　　"嗯？"

　　"周六穿好看点。"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你介绍给我妈。"枭楠的声音低得像气音，"说这是我男朋友。"

　　柠檬味差点失控。时九掐了枭楠腰一下，很重。枭楠闷笑，胸腔震动。

　　到站了，四人分开。江槐迷迷糊糊被陆清川牵走，嘴里还念叨着"独立主格结构"。时九和枭楠往另一个出口。

　　走到楼下，时九转身："枭楠。"

　　"嗯？"

　　"周六我穿校服。"时九说，"就这样。"

　　枭楠看着他，眼神很深："好。"

　　"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枭楠伸手，在时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就算穿睡衣，也是我的。"

　　柠檬味和茉莉味在楼下纠缠。时九上楼，开灯，窗户正对那棵槐树。他看见枭楠还站在树下，看见他回头，挥了挥手。

　　手机震了一下，是枭楠发来的消息："明天见。"

　　时九回："明天见，早睡。"

　　他放下手机，看见桌上那份夏令营的表格。费用那栏他还没填，但他知道枭楠已经付了。他打开电脑，查了查余额，小公司这个月的进账不错，够还这笔钱。

　　他给枭楠转账，备注"夏令营费用"。

　　枭楠没收，回了一条："先欠着。"

　　要他欠自己人情，要他一辈子离不开我。

　　时九把脸埋进枕头里，柠檬味充满房间。他闭上眼，梦里全是茉莉花香，还有周六要面对的，枭楠的母亲。

　　而陆清川把江槐送到楼下，江槐回头说："清川哥哥，明天见。"

　　陆清川点头，喉结滚动。他看着江槐上楼，看着那扇窗户亮起灯。雪松味在夜色里弥漫，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大雪。

　　江槐给陆清川发消息："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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