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流光里

作者:他年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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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目光星轨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喧闹渐渐攀上顶峰,孟远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包房。
      张驰余光扫过主位空荡荡的座椅,见人出去许久未归,便侧身附耳对身旁的苏蔺宜说:“苏姐,孟总出去挺久了,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苏蔺宜便拧着眉看向他,语气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反问:“你怎么不去?”
      张驰心里犯了嘀咕,学长性子沉,刚刚饭局上的插曲,估计需要整理一番,自己凑上去未必合时宜。他转了转眼珠,笑着给苏蔺宜戴高帽:“苏姐,人情世故这块你向来拿捏得精准,比我会来事多了。”
      苏蔺宜向来不善人情世故,何况孟远今比其他人气场大,压力十足,单独和孟远今在一起,苏蔺宜总觉得不自在。但张驰挑眉反问:“还是说,你想留在这儿,聊姐弟恋、办公室恋情。”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她的软肋,只是去看看,不一定要说什么。包厢里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场尴尬余温。她没再犹豫,搁下擦手的湿巾,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露天廊下。
      孟远今独自坐着,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夜风将他周身淡淡的烟味送过来,混着远处草木的清气。他坐姿依旧挺直,侧影在城市的夜灯背景里,显出一种沉静的孤峭。
      苏蔺宜脚步顿在连接走廊的阴影里,没再往前。她没想惊扰他。
      可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她停步的瞬间侧过了脸。视线穿过昏昧的光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
      四目相对,没有惊讶。他抬手,将那点猩红摁熄在身旁石质烟灰缸的沙粒里,动作干脆利落。随即起身,朝她走来。
      距离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盖过了烟草味,清晰可辨。就在他即将与她擦肩,似乎只是要一同回包厢时——
      变故陡生。
      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从拐角急急走出,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来,托盘上的碗碟哗啦作响,眼看就要撞上正背对着他的苏蔺宜。
      一切发生得太快。
      苏蔺宜只觉眼前光线一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她的肩,将她猛地带向一侧。额角轻轻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所在,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密实地包裹。耳畔是碗碟落地的碎裂声和服务生惊慌的道歉。
      “小心。”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平稳,却比平时快了半拍。
      世界在那几秒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胸腔下,沉稳而略快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衬衫衣料,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他护在她颈后的手掌,温度偏高,熨帖着皮肤,存在感强得令人无法忽视。
      直到服务生连声道歉着收拾干净离开,那手掌才倏然松开,快得像被烫到。
      “没事吧?”他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刚才那电天石火的保护和过于亲密的贴近从未发生。
      “还好。”苏蔺宜以为他问的是险些被撞到,顺势活动了下肩膀,示意自己确实无恙。
      可孟远今的目光还落在她脸上,那视线比平时专注,带着某种未言明的审度。
      苏蔺宜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恐怕不是刚才那一撞。
      廊下的光线在她眼中流转,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眉间轻轻蹙起一点不解的弧度,像在无声反问。
      孟远今看着她这个表情,眼底深处那层薄冰般的凝重,忽然就化开了些许,说明席间那场突如其来的难堪,并没有真的伤到她。至少,没有让她困在原地。
      他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那些悬在心口的细刺悄然落下。
      “回吧。”他没再多说,转身时肩线显得比方才松弛。
      苏蔺宜跟在他身后半步,抬手,指尖抚着自己的额头。离婚本身没什么,只是当众被揭开时,那些瞬间聚焦的目光,多少还是有些难堪。工作上可以推心置腹的谈,可感情,她不愿示于人前。
      两人走到包厢门口,喧闹的人声已清晰可闻。孟远今却忽然停住,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灯光从他身后漫过来,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她面前。他的表情在背光里看不真切,声音却压得很低,清晰地钻进她耳朵:
      “楼下东侧有个侧门,通后巷。人少,安静,打车也方便。”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走廊另一头喧闹的包厢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要是觉得里头闷,从那边走也行。张驰那边,”他顿了一下,语气更轻,“我打个招呼就行。”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苏蔺宜呼吸一滞。她不需要同情,也早已习惯独自消化所有情绪。这世上多得是隔岸观火的关切,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可孟远今这句话,就像在风雨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被递过来一把伞。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好,”她说,声音很轻,“我去透口气。”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只是转身,朝着他所说的那个方向,步履平稳地走去。
      孟远今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也没有立刻回包厢。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才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部门聚餐那场小小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水底的光影,却在无人察觉处悄然发生了改变。
      变化最明显的,当属李羡吾。年轻人的喜欢,向来来得迅猛热烈,退潮也干脆利落。那晚借着酒劲的孤勇被婉拒后,他非但没有半分消沉或尴尬,反而像是卸下了一桩青春期的心事,完成了一场必要的成长仪式。再次面对苏蔺宜时,他眼里的羞涩灼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恭敬与坦然,连带着称呼都从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姐姐”,规规矩矩改成了“苏工”。
      咖啡依旧是常送的,只是不再是“顺手带的”,而是会提前问一句“苏工,要不要带杯热美式?”,语气坦荡,更像是靠谱小弟对能力出众的前辈的贴心关照。至于那些“买多了”的早餐,自然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偶尔在茶水间或走廊偶遇,他也会主动点头问好,眼神清澈,毫无半分扭捏,仿佛那晚的告白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过后便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份更显纯粹的同事情谊。
      苏蔺宜倒也乐得这份转变。她本就不擅长处理这种暧昧的上下级关系,李羡吾的坦然,让她也松了口气,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愈发自然顺畅。工作上,她依旧会耐心指导他,而他也带着年轻人的冲劲,学得认真,进步飞快,很快便融入了团队,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助力。
      团队里的其他人,也默契地不再提及那晚的插曲。偶尔有人想拿这事打趣,看一眼苏蔺宜的坦然和李羡吾的坦荡,便也笑着咽了回去。
      栖霞镇风貌改造项目进入了深化设计阶段,苏蔺宜带着团队频繁往返于江州与古镇之间。现场的每一处地形勘测、与当地工匠的每一次工艺对接、乃至景观绿植的选型,都需要她最终把关。
      忙碌成了最好的缓冲剂。她沉浸在青瓦白墙的测绘数据里,斟酌于如何将现代的排水系统巧妙地融入传统的街巷肌理。在一次次实地走访中,她与施工方确认着青石板的铺装坡度,与苏若轻的团队沟通着业态布局与建筑空间的融合细节。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看到图纸上的构想一点点在古镇的脉络中生根,那种创造的满足感也同样扎实。
      在与苏若轻的共事中,苏蔺宜必须承认——对方是位无可挑剔的专业伙伴。方案讨论时逻辑清晰,意见相左时懂得倾听,执行推进时雷厉风行。她们配合默契,像精密咬合的齿轮,推动着项目稳步向前。
      工作间隙,苏蔺宜偶尔能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非审视,更像一种静默的丈量——短暂、克制,却带着某种清晰的凉意,仿佛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却不容忽视的器物。
      “听说苏小姐是海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会后并肩走出会议室时,苏若轻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海城建筑系可是全国前三,可见苏小姐根基扎实,天资出众。”
      会上苏若轻称呼她“苏工”,私下唤她苏小姐,也好,两人本来也没有多熟识。苏蔺宜脚步未停,只微微侧首:“苏总过誉了,不过是术业有专攻。”
      “远今对工作要求向来严苛,”苏若轻唇角笑意未减,声调保持在一种恰到好处的柔和里,“苏小姐能得他青眼,实在难得。”这话递得轻巧,眼底却掠过一丝未能完全收束的审视——那并非敌意,更像在丈量一段尚未读懂的、微妙的距离。
      苏蔺宜停下脚步,转向她,神情是一贯的专注,像在回应一个项目提问。“孟总向来精益求精,”她语气平和,如同陈述技术参数,“严苛是苑挚专业的基石。”
      这话答得客观,将“青眼”这个带着私密色彩的词,稳稳托在了职业标准的平面上。
      “苏小姐有空一起吃个饭吗?”苏若轻话题一转,邀请来得自然。
      苏蔺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惯常的冷静覆盖。“下午有些数据需要修改,”她斟酌着措辞,没有直接拒绝,“只怕让苏总等太久。”
      “无妨,”苏若轻笑得从容,仿佛早预料到这个回答,“那就下午,稍后我联系你。”她说完,颔首示意,便先一步转身离开。
      苏蔺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利落优雅的背影走远,思绪短暂地飘忽了一下。
      原来,孟远今经青睐的,是这样的风格。主动,明朗,带着清晰的社交意图和掌控节奏的自信。
      和自己,倒是全然不同。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个无关工作的念头拂开,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窗外天光明澈,电脑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正静静等待着下一轮调校。
      苏若轻记得,月牙湾那场酒会上第一次见到苏蔺宜时,她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论容貌、气质、乃至那种社交场中游刃有余的掌控感,苏蔺宜都不是会令人产生危机感的类型。直到上次来苑挚开会,她看见孟远今极其自然地拧开一瓶水,递到正在低头看图纸的苏蔺宜手边——那个动作太过流畅,流畅得不像临时起意,而像一种已沉淀为习惯的细致。
      那之后,她才真正将“苏蔺宜”这个名字放进眼里。
      事后她调过资料。苏蔺宜进苑挚那年,正是她和孟远今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也因此,她对这位后来者几乎全无印象。如今细看,四年时间从公司新人做到主创,经手项目个个扎实漂亮——这样的成长速度,在这个行业里近乎罕见。苏若轻不得不承认,单论专业,苏蔺宜确实厉害。更奇怪的是,苏蔺宜在数月前才离的婚。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想不通。
      孟远今到底看上了苏蔺宜什么?
      若论才华,她自己同样不遑多让;若论相识岁月,她与他有十年相知。可苏蔺宜身上那种近乎“钝感”的专注、那种对人情世故的疏淡、那种将所有热情都倾注于图纸与数据的纯粹——这些特质,与她所理解的、孟远今会欣赏的类型似乎并不重合。
      这份不解成了某种引信,让她在接下来的合作中,不自觉地将更多注意力投注在苏蔺宜身上。她观察她开会时的发言节奏,留意她与团队沟通的方式,甚至捕捉她休息时独处的姿态。
      可观察越细,收获却越少。
      苏蔺宜的生活像一张过分洁净的图纸: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她不参与办公室的闲谈,不关注行业外的潮流,就连午休时也常独自对着屏幕上的模型反复调整。她的世界似乎被简化成一条笔直的单行道——目标明确,路径清晰,没有旁逸斜出的枝蔓,也没有可供解读的多余表情。
      这让苏若轻在不解之余,生出一丝极淡的挫败。
      她习惯了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拆解动机、预判反应,可苏蔺宜像一片安静的深海——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幽深得映不出任何倒影。而孟远今望向那片海的眼神,却分明像看见了整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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