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序兰亭

　　元拢的羊肉，吃起来和其他地方的区别其实不大，口味的区别在于各家在制作时放置的调味料上的区别。
　　早起的宿兰亭，光脚踩在地上挑选衣服。昨晚睡前本来挑好了一身穿搭，今早他上身的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重新挑起衣服。
　　最终他还是选了驼色的呢子大衣。
　　酒店大堂，宿兰亭坐在沙发上，看见下电梯的秦再序一身驼色呢子大衣的时候，甚至没有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力道，摁到了车钥匙的按键，门口等在车边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巧合，他最爱了。
　　秦再序也发现了宿兰亭穿了一身驼色呢子大衣，走过来的时候还指着宿兰亭身上的衣服，“没想到你也买了这个牌子的衣服，看来我们眼光很相似啊。”
　　“这牌子的衣服确实不错。”宿兰亭站起来，跟着秦再序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副驾驶座位前的摆件是覃戒昨天刚放上去的，宿兰亭根本没注意到那里还放了个新的小摆件。
　　这似乎是新放上去的摆件，昨日还没看到这个呢。秦再序看着摆件在心里想着。
　　秦再序拿起其中一个白瓷烧制的鸟形摆件，放在手里前后查看上面的纹路。通白的瓷身倒映出秦再序的样子，秦再序在摆件的底部摸到了一处凹凸。
　　她翻过摆件，看着上面的字。
　　——鹣鹣。
　　秦再序将手上的摆件放回去，拿起了另一只白瓷鸟。在摆件的底部同样翻到了一处凹凸，秦再序看着上面的刻字。
　　——蛮蛮。
　　底部是陷刻在一块胡桃木的底板上的，秦再序摸着那一处蛮蛮。
　　她知道这个典故。
　　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
　　至于出自诗经哪一篇，秦再序记不住，她把蛮蛮放回去，看到了胡桃木上的刻字。
　　——见则吉良，乘之寿千岁（乙未年南玉刻）
　　秦再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这对比翼鸟在这里摆着，心里却不断地想起小叶榕下的场景。影影隙隙透过小叶榕的路灯，照在……照在宿兰亭的脸上。
　　于是秦再序甚至不自觉地看向正在开车的宿兰亭，他开车的时候很专心，专心到都没有发现秦再序已经将那对比翼鸟都上上下下翻了一遍。
　　宿兰亭的山根很高，顺着向下到鼻尖的位置……秦再序微微眯了眯眼睛，她第一次发现宿兰亭脖子上，也就是在喉结斜向后的位置上有一颗痣。喉结滚动，秦再序慌乱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看着眼前的晨阳漫在城市的街道上，思绪早已经缠绕在那对比翼鸟上。秦再序在心里，解了许久，直到下车都没能解开这缠绕的思绪。
　　段明妃和鲁兰早到了几分钟，已经点下了四碗羊肉泡馍。见秦再序和宿兰亭两人一前一后进来，直到背光变成店里的灯光，段明妃和鲁兰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什么牌子的衣服啊？我来识图看看，咱俩也买个来穿穿。”段明妃拿出手机随便搜了个驼色大衣。
　　秦再序看了看自己和宿兰亭身上的外套，笑着脱下来衣服放在了餐桌两边的衣篓中，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还没有抠的馍饼说:“都点好啦，你们俩来得够早的。”
　　“鲁兰这人天还没亮就能起，我们散步着走过来，几步也就到这了。”段明妃专心看着手机里面的搜索内容，其实她根本没拍同款，随手搜了个驼色呢子大衣。
　　总算，让段明妃翻到了。
　　“呦，这衣服就售出两件，全中国就你两买了吧。”段明妃得逞地笑着，伸出手向两人展示手机里面翻到的售出详情页。
　　“巧合。”宿兰亭一边掰馍，一边回答段明妃。
　　段明妃看了一眼笑意藏不住的宿兰亭，撅着嘴重复了一边巧合呦～
　　鲁兰将已经掰好的一碗馍递到段明妃面前，又重新端起一碗继续掰。段明妃从她手里掰下一块馍，也跟着掰起来。
　　“别掰这么大，这样不好吃。”鲁兰看段明妃三下五除二地就掰完一小块馍，出声制止她。
　　“一样吃，咬着吃和吞着吃，有什么区别。”段明妃嘴上不听，但是手上的馍已经默默地变成小小馍块了。
　　宿兰亭和秦再序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也专心掰着自己手上的馍。
　　掰好的馍一会儿有人过来端，号码牌夹在碗边。
　　“都能吃点辣椒的吧？”服务员端起四个人掰好的馍，问着她们的个人口味。
　　鲁兰指了指段明妃那一碗的号码，“这碗不要辣椒。”
　　秦再序见宿兰亭接了个电话走出去，也指了指宿兰亭的那一碗，“这碗也不要辣椒。”她转而指了指自己的碗，“这碗的辣椒可以多些，谢谢。”
　　了然！
　　段明妃下一秒就盯上了秦再序，这不对啊！这和你当初说的可不一样！这是怎么个事？
　　不过段明妃并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吃这一顿羊肉泡馍的时间，段明妃已经将他们两个人看透。
　　吃完饭，宿兰亭和秦再序还有工作要继续，四个人分开两个方向离开。秦再序另外租下了附近的影棚，宿兰亭今天下午四点结束工作之后，她打算在这个影棚给宿兰亭拍一些正式的照片。
　　拍摄的设备，秦再序也租用了。下午三点，秦再序在影棚里面调试设备，设备的工作人员似乎发生了争吵。秦再序听声音不断激烈，走出门看见已经动起手来，报警之后她也上去帮忙拉开动手的两人。
　　这个小插曲本是不碍事，但动手的两人跟疯了的斗鸡一般，影楼眼下只有另外三个没有动手的女生，四个人拉不住两个疯子。秦再序在推搡间看其中一人甩开了一位瘦小的女孩，秦再序下意识出去拉那个女孩子，拉住了人家但却没来得及“刹车”，额头狠狠撞上前方的桌边。
　　争吵总是如此，见血方知后悔。
　　这两个因为拍摄问题发生剧烈争执的摄影师看见秦再序额头冒血，双双停手过来查看秦再序的伤势。
　　宿兰亭因为临时加了个会议，见自己给秦再序发过去自己要晚点去的消息迟迟不见回应。十分钟了无回应的消息，宿兰亭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就离开会议了。
　　不是说了工作消息很快就能回复吗？
　　影楼闭门，秦再序发过来的地址没有人在。宿兰亭站在影楼门口，又给秦再序发了个消息。他心里觉得不安，所以再发出去这个消息的下一秒就拨通了秦再序的电话。
　　电话未接。
　　“覃戒，你看一下这个影楼今天怎么了？把酒店电话给我，我问一下秦再序回去了没。”宿兰亭站在路灯下，元拢十一月的冷冽吹出了他额头上的汗珠。
　　酒店说秦再序自从下午两点半出门以后，再也没有回过酒店。
　　宿兰亭听到这个答案，差点就要报警。
　　成年人！成年人！宿兰亭不停地告诉自己秦再序是个成年人，就这一下午的时间不会出什么事。
　　路灯明晃晃，宿兰亭在下班的车流里，看不见秦再序的身影。冷静和理智博弈的时候，宿兰亭想到了他下午借给秦再序的那辆车。宿兰亭沿着影楼的周围不停地走，直到他看到那辆车。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
　　宿兰亭蹲在路边，等着覃戒的电话。当手机在手心里震动，宿兰亭还没来得及看来电的人是谁，就激动地接起了电话。
　　“宿兰亭，对不起，刚才走得太着急，没有带手机，也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秦再序的声音像是寂海的泉流声，灌入宿兰亭不安的心情，缓解着宿兰亭心头所有的猜想。
　　“你现在在哪呢？”
　　“西平医院。”
　　听见医院，宿兰亭瞬间站起身来。
　　宿兰亭赶到医院的时候，秦再序正好观察结束。没有脑震荡，只是秦再序觉得自己脑袋晕晕的，所以被急诊医生留在了急诊观察。
　　额头的伤口藏在刘海下面，宿兰亭看见一角白色胶带。
　　“额头也伤了？”宿兰亭接过那个被秦再序拉住的女生手上的袋子，问秦再序额头的伤。
　　“缝了两针。”秦再序此刻脑袋不再晕乎乎的，也总算反应过来下午四点和宿兰亭的约定。一问那小姑娘时间，秦再序才恍觉现在快要九点了。
　　宿兰亭很想看看额发下的伤口，但这个举动颇为冒犯，宿兰亭只能强压住自己的手。
　　小女生走后，秦再序和宿兰亭一起坐在路边等着覃戒开车来接他们。
　　“还有哪里受伤了吗？”宿兰亭手里提着秦再序的药品，坐在秦再序身边担心着她身上还有别的伤处。
　　秦再序摇摇头。
　　“肚子饿吗？我来的时候带了糖，不过好像跑的时候丢了几颗，只剩下一颗我觉得味道很奇怪的糖了。”宿兰亭从口袋里面拿出一颗山楂味的糖。
　　“你不爱吃山楂吗？”
　　“不爱吃，总觉得这里面有一股怪味，像在啃泡水的铁片一样。”
　　此时路灯晃晃，秋末风越进秦再序的衣领口，秦再序正要拢紧身上这件不知道哪里来的薄外套时，宿兰亭已经脱了外套盖在秦再序身上，他边盖还边向秦再序道歉：“不好意思啊，刚刚汗流的太多，不知道有没有沾到外套领口上，我拿纸给你隔开吧。”
　　秦再序阻止了宿兰亭放纸的手。
　　“你不问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秦再序看出了宿兰亭的情绪不太好，裹紧了宿兰亭的外套问他。
　　“我相信你不会做不好的事，只要你没事，我也就没有什么问题比这个更重要了。”宿兰亭真诚地回答这个问题，他坦然地将自己心不知不觉地交出去。
　　秦再序又想起车上那两只比翼鸟，除非成双成对地飞，否则绝不会抛弃彼此飞越任何一处艰险。她再一次被宿兰亭这句话触动着心扉，过去的她似乎从没觉得情话这种东西真的能够撩动人的心。小叶榕的路灯和今晚的路灯交汇，秦再序觉得宿兰亭的脸在自己的眼前完全生动了起来。这是第二次，秦再序觉得宿兰亭生得特别好看，第一次是在海厦的采访镜头中。
　　“不过……”宿兰亭似乎还有话说。
　　“不过什么？”
　　宿兰亭联系不上秦再序的时候，一直在想年见君告诉他的话。
　　独来独往……不喜欢求助别人……
　　“你下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也许能让我帮你跑跑腿，我很闲的。”宿兰亭斟酌的用词，出口之后竟然让秦再序觉得有些暖心。
　　也许是这句话，也许是上一句话，秦再序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手心里有一枚黑色夹子。
　　“我的额头很痒，我怕扯到缝的线，能不能帮我把额头前的头发夹起来。”
　　宿兰亭听完秦再序的话，怔愣了片刻，接过秦再序手心里的夹子。
　　宿兰亭站起来，碰到秦再序头发的那一刻，触电反应在全身通着令他酥麻的电流。只是元拢秋末的夜竟然这样冷冽，吹得他鼻子失灵，但他依然能想象到秦再序头顶的发香缠绕着自己的指尖。轻轻一摁，宿兰亭将秦再序的额发都夹在了头上。
　　宿兰亭不敢再动，他此刻的心情用雀跃都不足以形容。若何？若游龙呼啸盘旋在东海上空，卷起东部地区疾风骤雨那般，让他身上哪怕只穿着一件毛衣，在真正的冬风里冻着，却觉得自己浑身发热。
　　覃戒的车停在两人眼前。
　　秦再序裹着衣服站起来，风偷着缝隙从宿兰亭这件大衣的领口灌进去，在秦再序的喉前旋转，裹着宿兰亭衣服上的香味返进秦再序的鼻中。
　　很香，像是江口市的黄角兰香味。
　　车门打开，秦再序坐在车上，又看到了那一对比翼鸟。
　　“秦摄影师，你可知道我老板今天为了找你，连会都不开了。这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和一群人解释半天啊。”覃戒接到宿兰亭电话的时候只觉得宿兰亭小题大做，影楼的人说是下午有人打架受伤了，覃戒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秦再序是真的出事了，于是才开始火急火燎地找人。
　　宿兰亭满意地听着覃戒这个抱怨，但还是装作不想让秦再序知道的样子。
　　“你话很多。”
　　覃戒了然，老板这句话一看就是让自己赶紧多说点，于是他一路在宿兰亭无数次的闭嘴威胁下，滔滔不绝地讲完了自己是怎么找人的，自己翻了多少地方，又摇了多少人。
　　让你说，但不是让你说你自己啊！
　　宿兰亭看在覃戒现在是个司机的角色，放过他，等明天的。
　　而秦再序，第一次没有仔细地听人说话，眼睛盯着那对比翼鸟想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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