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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殿
三生殿
蜀山云海翻涌,三生殿孤悬其间,如同一颗被冰封的星辰。整座宫殿规模宏大得惊人,寒玉铺就的殿基绵延数里,飞檐翘角层层叠叠,延伸向云海深处,与蜀山的苍松翠柏相映,却无半分烟火气。殿宇通体由万年寒玉筑成,白璧无瑕,不沾一丝尘埃,阳光照射其上,只反射出清冽刺骨的光,而非暖意。
极高的穹顶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几根需数人合抱的蟠龙石柱沉默矗立,支撑起一片浩大而寂寥的空间。地面光可鉴人,每一步踏下,都能听见清晰的回声,在梁柱间荡开,又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雪莲冷香,与黑子画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气息浑然一体,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凝固了。这里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仆从的身影,甚至连飞鸟都极少在此停留——三生殿的“绝尘结界”不仅隔绝了外界的窥探,更隔绝了所有生机与热闹,只剩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冷清。
整座宫殿分为主殿、东偏殿与西偏殿,明明住着三人,却比空无一人更显寂寥。东偏殿是画千骨与糖宝的居所,与主殿的清冷不同,总算添了几分人气。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石桌,两把竹椅,墙角堆着画千骨洗得发白的道袍,叠得整整齐齐。石桌上摆着糖宝未写完的竹简,还有几样略显陈旧的布偶玩具,那是东方御寻来哄糖宝的。院角种着几株芷萝花,是画千骨当年亲手栽种,虽有黑子画以修为暗中养护,却也只开得稀疏,花瓣上常沾着蜀山清晨的霜气。即便如此,芷萝院的热闹也仅限于方寸之间,稍一走出房门,便被殿内的冷清裹挟,连糖宝的嬉笑声,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传不远便消散无踪。
西偏殿与主殿相连,是黑子画的居所与闭关石室,那里比东偏殿更显冷清。石室外刻着重重禁制,终年紧闭,只有偶尔透出的一缕灵力波动,证明里面有人居住。他身着玄色长袍,墨发垂肩,面容俊美却冷若冰霜,周身散发的寒气比殿内的寒玉更甚,仿佛他本身就是三生殿的一部分,与这冷清融为一体。他从不与画千骨母女过多言语,更不会理会糖宝的嬉闹,偶尔目光交汇,他的眼神也总是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两人只是殿中可有可无的陈设。
这日雪停,阳光难得穿透云海,洒在三生殿的寒玉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画千骨正陪着糖宝在东偏殿的院中小石桌上练字,竹简上的“安”字歪歪扭扭,糖宝皱着小眉头,握着木笔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娘亲,这个字好难写呀。”糖宝嘟着嘴,把木笔一丢,扑进画千骨怀里蹭了蹭,“师父什么时候才会陪我们玩呀?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像块冰。”
画千骨心头一紧,轻轻拍着糖宝的背:“师父在修炼,不能打扰。糖宝乖,我们自己玩也很好。”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西偏殿的方向。自她带着糖宝回到三生殿,黑子画便极少现身,即便偶尔在主殿撞见,也只是冷淡颔首,从未有过半句多余的言语。她知道黑子画性子冷淡,可这座殿宇实在太过冷清,冷清到让她时常想起月莲村的烟火气,想起东方御带来的温暖。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门口,墨发垂肩,玄袍曳地,正是黑子画。他不知何时出关,周身的寒气比殿外的积雪更甚,目光扫过院中的母女二人,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糖宝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得一缩,紧紧抱住画千骨的胳膊,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黑子画:“师、师父……”
画千骨也连忙起身行礼,心头有些慌乱:“师父。”
黑子画没有回应,目光落在石桌上散落的竹简上,视线在那歪扭的“安”字上停顿了片刻。他缓步走进院子,寒玉地面被他踩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糖宝吓得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笔。”黑子画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情绪。
画千骨愣了一下,连忙拿起桌上的木笔递给他。黑子画接过笔,并未看她,而是俯身,握住糖宝的小手。他的指尖冰凉,糖宝瑟缩了一下,却被他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起笔要稳,中锋行笔。”黑子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心定则笔稳,心乱则字歪。”
他握着糖宝的手,在空白的竹简上缓缓写下一个“安”字。笔锋遒劲,结构匀称,与糖宝之前的涂鸦判若云泥。糖宝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害怕,专注地看着笔尖在竹简上滑动,小脸上满是好奇。阳光洒在黑子画俊美却冷硬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连周身的寒气,似乎都淡了几分。
画千骨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失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黑子画,褪去了平日的冰冷疏离,此刻的他,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记忆中,他总是独来独往,清冷得如同天边的孤月,可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糖宝的小手传递开来,竟让这冷清的院落多了一丝暖意。
写完一个字,黑子画松开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模样:“照着练。”
糖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木笔,学着黑子画的样子,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认真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笨拙,却比之前工整了不少。
黑子画的目光在糖宝的竹简上扫过,又转向画千骨,淡淡道:“你近日心魔滋生,修为停滞不前,可知为何?”
画千骨心头一震,低下头:“弟子……不知。”
“心有执念,故生心魔。”黑子画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三生殿讲求断情绝爱,你既放不下红尘牵挂,又何谈大道修行?”
画千骨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知道黑子画说的是东方御,是她心中那点想要逃离的念头。可她放不下糖宝,也放不下那份久违的温暖。这座三生殿是修仙圣地,却也是一座冰冷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师父,娘亲没有错!”糖宝突然抬起头,鼓起勇气反驳,“娘亲只是想让我们过得开心一点,这里太冷了,一点都不好!我们想念东方叔叔带来的冰糖葫芦,想念瑶歌城的热闹!”
黑子画的目光落在糖宝身上,那眼神冰冷,让糖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倔强地抬起头,不肯退缩。画千骨连忙拉住糖宝,急声道:“糖宝,不得无礼!”
黑子画沉默了片刻,没有责怪糖宝,只是转身望向院外的云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只会引火烧身。”他顿了顿,又道,“今日酉时,随我去殿后寒潭。”
说完,他不再停留,玄袍一挥,身影便消失在院门口,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寒气,萦绕在院子里。
糖宝松了一口气,拍着小胸脯:“娘亲,师父好吓人呀。”
画千骨却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黑子画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让她既愧疚又委屈。可刚才他握着糖宝的手写字的模样,又让她生出一丝错觉,或许,这座冰冷的三生殿里,并非只有无尽的冷清。她低头看向糖宝认真练字的模样,心中暗暗思索:师父让去寒潭,是想教我什么?还是……要惩罚糖宝的无礼?
酉时将至,画千骨带着糖宝来到殿后。寒潭位于三生殿最深处,潭水碧绿,冒着丝丝寒气,周围布满了冰晶,与寒玉地面融为一体。黑子画早已等候在那里,玄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周身的气息比潭水更冷。
“师父。”画千骨拉着糖宝走上前,轻声唤道。
黑子画转过身,目光落在寒潭中:“此潭名为‘静心潭’,潭水可涤荡心魔,稳固道心。你二人在此静坐一个时辰,直至月上中天。”
“可是师父,这潭水好冷呀。”糖宝皱着小眉头,拉了拉画千骨的衣袖。
黑子画没有理会糖宝的抱怨,只是看着画千骨:“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便不配留在三生殿,更不配做我的弟子。”
画千骨心中一凛,知道黑子画是认真的。她咬了咬牙,对糖宝说:“糖宝乖,娘亲陪你一起。”说完,她拉着糖宝,缓缓踏入静心潭中。潭水冰冷刺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糖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画千骨运起灵力抵抗寒气,同时紧紧握住糖宝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暖意传递给她。她闭上眼睛,努力摒弃心中的杂念,可东方御的身影、瑶歌城的热闹、月莲村的回忆,却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心神不宁。
黑子画站在潭边,目光落在画千骨身上,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能感受到画千骨心中的挣扎,也能感受到她对糖宝的疼爱。千年修行,他早已习惯了断情绝爱,可面对这对母女,他那颗冰封的心,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泛起涟漪。
半个时辰后,糖宝的小脸冻得发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画千骨心中焦急,却不敢违背黑子画的命令。就在这时,一道温暖的灵力悄然涌入她的体内,顺着她的手臂传递给糖宝。画千骨睁开眼,看向潭边的黑子画,只见他指尖微动,一缕柔和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向她们输送而来。
他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仿佛只是随手为之,可画千骨却能感受到那灵力中的暖意。她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泛红。原来,师父并非如表面那般冷漠,他只是不擅表达。
月上中天,静心潭中的寒气愈发浓重,可画千骨却觉得心中一片温暖。她紧紧握着糖宝的手,感受着黑子画暗中传递的灵力,心中的杂念渐渐消散,道心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
一个时辰终于过去,画千骨带着糖宝走出静心潭。糖宝冻得浑身僵硬,却还是对着黑子画鞠了一躬:“谢谢师父。”
黑子画点了点头,目光在画千骨身上停留了片刻:“回去吧,日后每日此时,皆来此处静坐。”
画千骨应了一声,拉着糖宝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黑子画依旧站在潭边,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回到东偏殿,画千骨连忙为糖宝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糖宝蜷缩在被窝里,很快便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
画千骨坐在床边,看着糖宝熟睡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三生殿依旧冷清,规模依旧宏大,可因为这短暂的互动,因为黑子画暗中的守护,她忽然觉得,这座冰冷的宫殿,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光,脑海中浮现出黑子画握着糖宝的手写字的模样,浮现出他在潭边默默输送灵力的身影。或许,断情绝爱并非唯一的大道,或许,这三生殿中,也能滋生出不一样的温暖。
而潭边的黑子画,望着东偏殿的方向,指尖的灵力渐渐消散。他转过身,望向云海深处,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十世情劫,或许早已注定,可他偏要逆天而行。他要护着画千骨,护着糖宝,哪怕为此付出千年道行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三生殿的月光依旧清冷,云海依旧翻涌,可这座宏大而冷清的宫殿里,三颗心却在悄然靠近,一段跨越千年的情劫,也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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