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

　　画舫的舱门被花十三娘轻轻推开时，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海风的咸湿扑面而来。云小仙抱着莲团跟在身后，刚踏入舱内，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这间名为“魂阁”的密室，四壁竟挂满了巴掌大的木牌，每块木牌上都刻着名字，牌底坠着细如发丝的银线，银线一端缠在中央的铜柱上，泛着微弱的淡蓝微光，像无数颗悬在半空的星子。

　　花十三娘抬手拂过最近的一块木牌，指尖在“老周”二字上轻轻摩挲，原本带着锋芒的眼神，此刻竟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这是年华帮十二名核心弟子的令牌，”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三年前玄机子来抢粮道名册时，他们……都是自愿把神魂给了噬魂兽。”

　　莲团似乎察觉到空气中的沉郁，从云小仙怀里探出头，雪白的小爪子轻轻碰了碰悬着的银线，淡蓝微光顺着爪尖漫开，竟与木牌上的气息缠在了一起。云小仙看着花十三娘手腕上未完全愈合的血痕——那是长期维持锁魂线留下的印记，突然想起之前在寒潭岛，她为破结界切断锁魂线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那时候年华帮的总坛还在东海的珊瑚礁上，”花十三娘走到铜柱旁，指尖绕起一根银线，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涩，“老周是账房，手最巧，能把一本粮道名册记得分毫不差，连哪艘船装了多少流民的口粮，都能随口报出来。有次流民区闹饥荒，他愣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算清了所有商路的余粮，还把自己的俸禄都换成了糙米送过去。”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压下翻涌的情绪：“玄机子来的那天，暴雨下得特别大，海浪把总坛的石门都拍得直响。他带着噬魂兽闯进来，说要么交出名册，要么让所有人都变成‘活死人’。老周第一个站出来，说‘名册在我这，要拿就先抽我的神魂’——他怕我护着名册分心，还故意把我推到密道里，自己挡在噬魂兽面前。”

　　云小仙的指尖微微发颤，想起灰灵根弟子倒在觉醒阵前的模样，想起父亲云泽方为护她挡在噬魂兽爪下的背影——原来这世间的大义，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是普通人在绝境里，把生的机会让给别人的决绝。

　　“其他人也跟着站出来了。”花十三娘的声音轻得像海风，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掌船的陈叔，以前总给流民区的孩子做木船玩具，他说‘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家国，只知道不能让孩子们饿肚子’；管药的林姑娘，还没嫁人，总说以后要在流民区开个药铺，她把最后一瓶护魂露塞给我，说‘帮主，你带着名册走，我们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银线：“我从密道逃出来的时候，听见总坛里传来他们的喊声，不是求饶，是在喊‘护好名册’‘别让流民断粮’。后来我在海边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神智，眼神空洞得像深潭，只有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比划着记账、掌舵的动作——那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最常做的事。”

　　莲团突然发出一声轻软的“嘤”，从云小仙怀里跳下来，跑到一块刻着“林姑娘”的木牌下，用小爪子轻轻蹭着牌面。淡蓝微光顺着它的爪尖涌入木牌，竟让牌上的字迹亮了一瞬，像是在回应它的善意。

　　花十三娘看着这一幕，眼底终于泛起了湿意，却依旧笑着：“无妄先生说，灵晶能修复神魂的时候，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我跑遍了东海的岛，找了三年灵晶的线索，哪怕被人当成‘唯利是图的女魔头’，哪怕为了凑钱买灵晶的消息，跟寒水残党虚与委蛇，我都没放弃过——我总想着，等他们醒过来，我要带他们去流民区看看，陈叔的木船玩具，孩子们还留着；林姑娘的药铺，我已经帮她盖好了，就等她来坐堂。”

　　她展开手掌，露出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这是去年找灵晶线索的时候，被寒水残党的人砍的。他们说‘你那些手下早就成了废物，还找什么灵晶’，我没跟他们吵，只是想着，等老周他们醒了，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没辜负他们的托付——年华帮还在，流民的粮道也还在。”

　　云小仙突然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花十三娘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一定会找到灵晶的。老周他们会醒过来，会看到你为他们做的一切，会看到流民区的孩子有饭吃、有药治病。”

　　花十三娘转头看着她，眼底的悲伤淡了些，多了几分被理解的暖意：“谢谢你，大小姐。以前我总觉得，这条路是我一个人在走，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人能懂我。”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深海灵晶的图样，“无妄先生说，灵晶要在月圆夜取，还需要焚心莲的红光做引。你之前说，你的焚心莲能引动天地灵气，或许……我们真的能成。”

　　她的指尖在图样上轻轻划过，眼神里藏着的希望，像暗夜里的灯，虽微弱却坚定：“等拿到灵晶，我要先让老周醒过来，他最喜欢吃流民区张婶做的糯米糕，我已经让弟子提前去订了；然后让陈叔看看他的木船，孩子们都等着他教怎么掌舵呢；林姑娘的药铺，我还留着她最喜欢的海棠花，等她醒了，就能看到花开了。”

　　云小仙看着她眼底的光，突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无妄先生说的“护苍生，才是最好的复活方式”，想起青狴犴为护流民甘愿冒险的模样——原来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绝世灵根、滔天权势，是有人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的执念。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弟子的声音：“帮主，苏媚派人送来了蛇鳞密信，说寒水残党要在三日后突袭流民区的粮仓。”

　　花十三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将银线轻轻缠回铜柱上，小心翼翼地把木牌摆回原位，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知道了。”她转身对云小仙说，“看来我们得提前行动了。灵晶的事，不能再等了。”

　　云小仙点头，抱着莲团跟在她身后走出魂阁。舱门关上的瞬间，云小仙回头望了一眼——密室里的木牌还在泛着淡蓝微光，银线在空气中轻轻晃动，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们，等着她们带回希望的灵晶。

　　海风从舱外吹进来，带着淡淡的咸湿，花十三娘走在前面，背影依旧挺拔，只是手腕上的血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花帮主，”云小仙轻声开口，“等拿到灵晶，我帮你一起修复他们的神魂。焚心莲的红光，或许能让他们更快醒过来。”

　　花十三娘回头，眼底的锐利淡了些，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好。”

　　夜色中的画舫缓缓驶向寒潭岛的方向，舱内的魂阁里，木牌上的淡蓝微光与月光交织，像在为她们照亮前路。云小仙抱着莲团站在甲板上，看着花十三娘的背影，心里放空了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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