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禁区

　　江屿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穿透指挥车里的喧嚣，钉入陆凛耳中。

　　陆凛正准备亲自带人赶往西南通道，闻言动作猛地一顿，耳机里传来前方B组急促的追击声，夹杂着混乱的人群尖叫和刺耳的警报。西南通道是预定的撤离路线之一，但现在……

　　“理由？”陆凛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

　　江屿面前的屏幕切换到了艺术中心地下结构和城市管网交错的地图，他的手指在上面快速划过几条关键的线路。

　　“‘小丑’的表演，从制造恐慌、混乱开始，现在将我们最精锐的力量，连同人群恐慌的注意力，都引向了他预设的逃跑路线——西南通道及相连的地下区域。”江屿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得近乎冷酷，“他享受戏耍和掌控。如果仅仅是为了逃跑，以他的准备，会有更隐蔽、更高效的方式。但他选择了暴露，挑衅，然后‘引导’我们追过去。”

　　陆凛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追击队伍的光点正在高速逼近西南通道入口，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经历过太多围捕，猎物的直觉告诉他，前面可能不是陷阱，而是……另一个猎场。

　　“地下停车场，后勤通道，连接着城市供暖、电力管线的次级维护层。”江屿的手指停在地图上一个结构复杂的节点，“空间相对封闭，管线纵横，照明复杂，信号屏蔽严重。最重要的是……如果‘陶匠’真的需要一个与世隔绝、又能接入城市‘动脉’、便于他完成某种‘作品’的地方，那里，远比人流密集、布满监控的展厅要合适得多。”

　　“你是说……‘小丑’把我们引过去，是为了让我们撞上‘陶匠’？”陆凛眼神锐利如刀，“或者，让我们成为‘陶匠’新‘作品’的一部分？”

　　“可能性很大。甚至，‘小丑’可能提前在那里为‘陶匠’准备了一些‘素材’或‘舞台布景’。”江屿的目光锁定着追击画面，赵雷等人已经冲进了那条光线昏暗的西南紧急通道，“陆队，必须提醒追击小组，注意任何异常迹象，避免深入不熟悉的密闭空间，小心未知气体、声光武器，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小心可能出现的，被‘塑造’过的‘人’。”

　　被塑造过的人。这个说法让陆凛后背掠过一阵寒意。他想起王大勇空洞的眼神，想起孙秀珍扭曲的狂热。

　　“B组！赵雷！放慢速度！注意警戒周围环境！检查通风！留意可疑物品和人员！”陆凛对着通讯器急声命令，“A组，分出一半人，绕到地下停车场其他入口进行包抄，但不要贸然进入管线层！C组，守住所有已知出口！技术组，给我黑进艺术中心的建筑管理系统，调出地下区域的实时结构温度和能耗数据！快！”

　　命令被迅速执行。但前方的追击已经停不下来。赵雷等人顺着通道一路向下，穿过一道厚重的防火门，进入了灯光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机油味的地下停车场夹层。这里停放着一些工程车辆和杂物，远处传来城市管线的低沉嗡鸣。

　　“陆队，已经进入地下夹层，未发现目标。”赵雷的声音传来，带着喘息和警惕，“这里结构比图纸复杂，有很多维修通道和管道井。”

　　“注意安全，保持队形，不要分散。”陆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技术组传来新的、令人不安的消息：“陆队！建筑管理系统显示，地下停车场西侧，编号为S7的次级维护仓，过去半小时内温度异常升高了5度，且能耗出现不规律波动！那个区域没有报备的施工或设备运行！”

　　S7维护仓！江屿立刻在地图上定位，那里深入管线区，靠近一个老旧的通风枢纽。

　　“赵雷！目标可能导向S7维护仓！小心！”陆凛立刻通报。

　　赵雷等人立刻调整方向，朝着S7仓的位置小心推进。通道越来越窄，灯光时明时灭，只有手电光柱在布满管线和灰尘的墙壁上晃动。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队员脚下一绊，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手电光下移，照亮了一个被丢弃在地上的——防毒面具滤罐。滤罐是崭新的，型号特殊。

　　“是军方或特殊实验室的型号！”有队员低呼。

　　这绝不是普通维修人员会用的东西。

　　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规律感的“咔嗒……咔嗒……”声，从前方的黑暗深处传来。像是什么精密的机械在运转，又像是……时钟的秒针在走动。

　　“有声音！”赵雷示意所有人停下，屏息凝听。

　　“咔嗒……咔嗒……”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冰冷的韵律感，在空旷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格外清晰。

　　“不是‘小丑’的风格……”江屿在指挥车里，通过队员的麦克风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立刻做出了判断，“这更像是……某种仪式的倒计时，或者……‘作品’完成前的准备音效。”

　　“陶匠……”陆凛咬牙切齿。

　　“赵雷，寻找声源，但不要靠近！可能有陷阱！”陆凛命令道。

　　队员们散开，借助手电光，循着声音小心搜索。声音似乎来自S7维护仓厚重铁门后的缝隙。

　　赵雷来到门边，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那“咔嗒”声清晰地从门缝中透出。他示意队员做好突击准备，自己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推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强光手电瞬间照了进去！

　　光线刺破了内部的黑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仓库中央，一个用废弃的金属支架、玻璃容器和闪烁着小灯的控制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如同某种简陋手术台或实验装置的东西。装置周围散落着一些线路和工具。

　　而装置旁边，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身形瘦削的男人。他微微佝偻着背，似乎正专注地摆弄着装置上的某个部件。那规律的“咔嗒”声，正是从装置内部发出的。

　　似乎察觉到光线和动静，那个男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手电光打在他的脸上。

　　一张平凡、甚至有些憔悴的中年男人的脸。肤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却异常地平静，平静得如同两口枯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全然的、空洞的专注。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擦拭得锃亮的扳手。

　　不是王大勇，也不是已知的任何嫌疑人。

　　但他身上那种气质，那种冰冷的、非人的专注感，让所有看到他的警察，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许动！警察！”赵雷厉声喝道，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

　　男人似乎对枪口视若无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的警察，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干涩的、几乎没有语调的声音：

　　“时间……快到了。”

　　“什么时间？你是谁？”赵雷喝问。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赵雷等人，仿佛看向了他们身后的虚空，又或者，看向了某个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终点”。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扳手，不是攻击的姿态，而是……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旁边那个简陋装置上的一块金属板。

　　“铛。”

　　清脆的响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咔嗒”声戛然而止！

　　整个地下空间，陷入一种死寂。只有远处管线的嗡鸣，更衬得这份寂静诡异莫名。

　　下一秒，那个简陋装置中央，一个玻璃容器里，某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开始顺着预设的纤细管道，缓缓滴落。滴落在下方一个盛放着少许暗红色粉末的小皿中。

　　两者接触，没有剧烈的反应，只是那暗红色的粉末，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汽化，升腾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淡红色烟雾。

　　“气体！闭气！”赵雷脸色大变，厉声吼道！同时猛地向后退去！

　　队员们反应迅速，立刻屏住呼吸，向后急撤！

　　然而，那淡红色的烟雾扩散得极快，几乎瞬间就弥漫到了门口。

　　距离最近的赵雷和两名队员，即便屏住了呼吸，皮肤接触到那烟雾的瞬间，也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和麻痒，更有一股甜腥气直冲鼻腔，带来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撤！快撤出去！”赵雷强忍着不适，掩护队友后退。

　　而那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依旧静静地站在逐渐被淡红色烟雾笼罩的装置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撤离，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本就是他“作品”的一部分。

　　“咳咳……”队员们撤到相对安全的通道，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医疗队！立刻支援地下！有不明气体泄漏！人员可能中毒！”陆凛在指挥车里急红了眼。

　　“是……是某种神经毒剂，或者强效致幻剂的挥发性前体……”江屿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震惊，“他在完成最后的‘合成’步骤！那个地方……是他的临时‘工作室’！那个人……可能是‘陶匠’最新‘塑造’的‘执行者’！”

　　他们晚了一步。“陶匠”完成了他的新“作品”，或者至少是其中关键的一步。而“小丑”，则成功地将他们引到了这个“作品”的展示现场，让他们亲眼目睹，甚至亲身“体验”。

　　这不是攻击，这是一次宣告，一次充满恶意的“展览”。

　　地下停车场入口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赵雷等人被紧急抬出，接受初步处理。那个S7维护仓被紧急封锁，穿着最高级别防护服的特种处置人员进入，处理泄漏的气体和那个诡异的装置。

　　但那个穿工装的男人，在淡红色的烟雾中，消失了。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小丑”成功逃脱，留下一个充满挑衅的烂摊子。

　　“陶匠”则留下了一个未完成的“作品”和一个神秘的“执行者”，以及……一个萦绕不去的、关于他最终目的的恐怖猜想。

　　陆凛一拳砸在指挥车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看着屏幕上混乱的现场和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滔天的怒火。

　　江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手指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们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在开幕式上的大规模灾难，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陷阱。

　　“小丑”的帷幕暂时落下，但“陶匠”的阴影，却随着那缕诡异的淡红色烟雾，无声地渗透开来。

　　真正的较量，似乎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而他们，连对手完整的轮廓，都还未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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