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正解

　　后续的处理比想象中更快。

　　当警笛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大批警力赶到废弃仓库时，看到的是昏迷不醒、双手手腕受创的“幽影”，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却异常冷静的秦湍，以及紧紧护在他身侧、尽管伤口渗血却气势不减的贺流。

　　现场勘察，证据固定，伤员送医……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问询室内，灯光柔和，但气氛严肃。负责记录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旁边坐着脸色依旧不太好的贺流——他坚持要陪同。

　　上级看着秦湍，目光锐利，语气沉稳地确认关键细节：
　　“所以，根据你的陈述，嫌疑人‘幽影’持械拒捕，并在搏斗中极具攻击性，严重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你才在制服他的过程中，采取了必要的、可能导致其受伤的控制措施。是吗？”

　　秦湍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他的脸上还带着激斗后的疲惫和泪痕干涸的痕迹，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和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多了一丝经历风暴后的沉淀。他迎向上级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声音平稳而清晰：

　　“是的。”

　　这两个字，落地有声。

　　这不是狡辩，也不是推卸责任。这是在规则框架内，对既定事实的陈述。幽影确实持械，确实拒捕并主动攻击，威胁性毋庸置疑。秦湍所做的，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制服一个极度危险的、背负着血债的罪犯。至于过程中造成的伤害，属于必要限度内的后果。

　　贺流在一旁，紧抿着嘴唇，目光始终落在秦湍身上。听到秦湍肯定的回答，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他知道，秦湍选择这样说，不仅仅是为了规避责任，更是代表着他真正从那个仇恨的漩涡中挣脱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秩序和法律的一边。他选择用规则允许的方式，让幽影接受审判，而不是私刑处决。

　　上级点了点头，在记录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合上文件夹。
　　“情况我们了解了。秦湍同志，你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后续还有一些程序需要走，保持通讯畅通。”

　　问询结束。

　　秦湍和贺流一前一后走出问询室。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驱散了长夜的阴霾和仓库里的血腥气。

　　两人沉默地走到走廊尽头，站在窗边。楼下，警车正在陆续撤离。

　　贺流看着秦湍被阳光勾勒出的侧脸，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伤后的沙哑：“你……”

　　“我没事。”秦湍打断他，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坚定，“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他想起哥哥最后那个手势，想起那句“活在光明中吧”。

　　以暴制暴，沉沦黑暗，并非哥哥所愿。将罪犯绳之以法，让正义通过正当的程序得以伸张，才是对哥哥最好的告慰，才是真正地……活在光明里。

　　贺流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秦湍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心因为之前的搏斗和紧张还有些冰凉，但贺流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它。

　　“嗯。”贺流只应了一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我懂，我在，我陪你。

　　阳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将医院走廊照得透亮。方才问询室的紧绷气氛渐渐消散，但身上沾染的痕迹却一时难以抹去。

　　贺流低头看了看自己病号服上渗出的新鲜血渍——那是他刚才不顾伤口强行抱住秦湍时崩开的——又瞥见袖口和衣襟在仓库搏斗中蹭上的灰尘和不明污渍，忍不住撇了撇嘴，带着点嫌弃又委屈的腔调嘟囔：

　　“啊，又脏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幼稚，与他平日那副糙汉兵王的形象大相径庭。但此刻，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看着秦湍终于从崩溃边缘回来，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竟无意识地流露出这种近乎撒娇的抱怨。

　　“……”

　　站在他身旁的秦湍，闻言默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含义复杂。

　　秦湍自己身上更是狼狈不堪。黑色的夹克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深色的布料上浸染着大片已经发暗的血迹，脸上、手上也带着干涸的血痕和灰尘，整个人像是刚从血与火的战场上爬下来，比贺流看起来凄惨数倍。

　　听到贺流居然在抱怨衣服脏了，秦湍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类似于“无语”的神色。

　　贺流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讪讪，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太是时候，摸了摸鼻子，试图找补：“那个……我是说，这病号服料子不行，一点都不耐脏……”

　　秦湍收回目光，没理会他这拙劣的借口，只是淡淡道：“先回病房，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哦。”贺流乖乖应声，跟着秦湍往病房走。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去看秦湍身上的血迹，眉头皱了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你呢？你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得赶紧让医生看看！”

　　“皮外伤，没事。”秦湍回答得依旧简洁，脚步未停。

　　回到病房，护士早已接到通知等在里面，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尤其是秦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准备处理。

　　贺流被按回病床，护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染血的绷带，检查崩开的伤口。他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秦湍。

　　秦湍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立刻处理自己，只是沉默地看着护士给贺流清创、上药、重新包扎。直到确认贺流的伤口处理妥当，没有大碍后，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秦警官，您这……”护士处理完贺流，转向秦湍，看着他一身血迹，面露难色。

　　“我没事，自己处理就行。”秦湍说着，转身就想去洗手间。

　　“等等！”贺流急忙叫住他，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就在这儿处理！让护士看看！你那一身血，谁知道伤成什么样了！”他语气霸道，带着后怕，“你要是敢瞒着伤，我……我就……”

　　他“我就”了半天，也没想出能拿秦湍怎么样，最终只是梗着脖子，执拗地盯着他。

　　秦湍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妥协了。他脱下那件染血破败的夹克，里面穿的深色T恤也浸染了不少血迹，黏在皮肤上。护士上前帮他检查，幸好，除了几处较深的刀口需要缝合外，大部分确实只是皮外伤和淤青，但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贺流看着秦湍身上那些青紫和伤口，脸色越来越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恨不得再把那个幽影拖起来揍一顿。

　　等到两人都处理完毕，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病房里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洗刷着昨夜的血腥和阴霾。

　　贺流靠在床头，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同样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秦湍，忽然低声道：

　　“还是这样顺眼。”

　　秦湍抬眸看他。

　　贺流指了指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扯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情侣装。”

　　秦湍：“……”

　　他懒得理会贺流这种时候都不忘贫嘴的习惯，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天空。

　　衣服脏了，可以换洗。

　　伤口疼了，会慢慢愈合。

　　但只要人还在，只要彼此还在身边，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贺流看着秦湍安静的侧脸，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心里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柔软填满。

　　他轻轻伸出手，勾住了秦湍放在床边的手指。

　　这一次，秦湍没有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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