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提督的沦陷

　　盈满花香的院子。

　　刘大夫拎着不离身的小药箱，见二人进来，当即上前关心道，“沈姑娘身上可有不适？我先给你把脉瞧瞧……”

　　刘大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徐大也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好像她伤的就要爬不起床了。

　　“没事的，就是看着吓人，应该没什么伤。”

　　刘大夫一双眉毛紧皱，把完脉，瞧了她脖颈上的淤痕，问了些问题，挽起袖子在纸上“唰唰”写了个方子。

　　“姑娘声音听着有些哑，应该是伤到了声带，这几日要少讲话。脖颈上的伤不可大意，我先给姑娘开个方子喝着，看看效果后面再调改。脖颈上的淤痕，我这恰好有适合的药膏可以敷着。若有不舒服的就差人来叫我。”

　　交代完，刘大夫拎着小药箱离开。徐大让人备了热水，安排妥当也退了出去，并没有再提歹徒的事。

　　晚间，沈芷洗漱好，一进门就看房里的绯红人影。

　　“你回来了，可用过晚膳？”

　　程栖止抬眼，看见她脖颈上的指印，脸色越发难看，胸膛起伏一阵，轻声道，“这次是我安排不周，让那人伤了你。现下边境有异，京中愈发不安稳，我的身份太晃眼了，百密恐有一疏，这样的事情难保不会有下次。”

　　绯红色在灯火下晃动，一步一步走到面庞温婉的女子跟前，隔着三步距离停下，目光灼灼望着她颈间的青紫淤痕，“刘大夫开的药可擦了？”

　　沈芷摇头，刚洗漱完，还没有来得及擦药，头发梢有细小的水珠垂落，溅在锁骨旁滑入衣裳内晕出水痕。

　　程栖止将手抬起，轻托在她头侧，运起内力。

　　沈芷舒服的眯着眼，“你这一手功夫好厉害，真是羡煞旁人。”

　　见她的头发都干了，程栖止放下手，把桌上的药膏拿起来，“坐着，我给你上药。”

　　“我可以自己……”

　　不等她说完，程栖止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榻上坐下，“你伤了喉咙，少说些话。”冰凉的指尖勾起一团药膏，轻柔的抹在刺目的淤痕上。

　　暖光下，浅色衣袍的姑娘仰首坐着，双手撑在软榻上，侧着头，睫毛轻颤如风中的落英。

　　面容雌雄莫辨的男人一手撑在案台上，一手将指尖绿色的膏药推开，化去了狠戾的眉眼柔若春水，瞧着别有韵味，宛如将冰冷长躯盘绕成暖巢的蟒。

　　烛火炸响，暧昧的气息无声蔓延，窗缝的风纠缠着点燃的烛，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从墙上又晃到地上。

　　忽然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打破室内的旖旎。

　　“哈哈哈……好痒！”沈芷昂着头，实在受不住了，眼角带着泪光笑起来，抓住脖子上冰冷的手，歪倒在软榻上，青丝洒满榻面，“我不行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样我会笑岔气的。”

　　程栖止见她笑的快要背过气，还不忘把自己的手抓的牢牢的，似乎是怕自己“偷袭”，按在案台上的手紧了紧，没有挣脱被攥紧的手，身子被半扯着低下腰，移开视线轻声安抚道，“我先前不知，不弄你了，调整好气息仔细别伤着了。”

　　沈芷笑了一阵缓过来，看他被自己拽的歪着身子撑在案上，想到他身上的伤，赶紧松开手扶着他的肩将人推起来，“我刚刚没有拉到你的伤口吧？”

　　程栖止被按坐下来，手抚摸到榻上的温软余温，忍不住蜷缩收回，耳朵尖一红，僵着背，抬手挡在身前捋衣襟上的褶皱，“我的伤无碍，你脖颈上的伤要多留意。”

　　沈芷拿过药膏，把头发用木簪胡乱盘了起来，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擦药，“伤经动骨一百天，你那天留了不少血，平日里还是不要太操劳，让厨房做些补身体的膳食好好养一养。”

　　朝堂上，稍露疲态，暗处的无数鬣狗就会上来啃咬撕扯，她虽然知道这些话单薄无力，却也忍不住开口。

　　再凶恶的名头下，也是血肉之躯，他的结局早已写在了沉重的竹简上，她知道他不会有好下场，会像历史上无数奸佞之辈一样死状惨烈。

　　她只是在入宫前简略看了众人的简概，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他，但既然是要纳入“家人”范围 ，那么就要去了解完整的他，知他的喜怒哀乐，像待师姐一样待他。

　　若他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坏人，违背了底线，她也只能在他入土后每年上柱香祭拜一下。

　　程栖止盯着她被投在墙上的影子，迟迟没有放下手，掌心抚在胸口，袖摆落在膝上，“你是在关心我吗？”

　　轻哑的笑声溢出喉咙，“若你忧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

　　沈芷涂完药，将手擦净，踱步到程栖止面前。

　　“我在郊外安置了一间宅子，很是隐蔽无人知晓，过几天我送你去外头避避风头……”

　　程栖止说着，鼻翼钻入了皂角清香，眼前的灯火被遮住，掌心不自觉按紧胸口，后头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爱”字太重，到了口边，她终究是将“爱”字咽下换了更让人能接受的“喜欢”二字。

　　程栖止猝不及防被她直白砸懵了，细长的凤眼瞪圆，载满算计狠辣的眼睛一刹那也变得懵懂清澈了。

　　“你有没有准备和我成婚呢？”沈芷继续追问。

　　程栖止唇角微颤，没有反应过来，屏住呼吸不敢相信。

　　“今天下午，那个歹徒说你是个坏人，可是我与你相处这些天来，并不觉得你是他口中那么坏的人。我既爱你，就免不得想要去了解你，了解你的过去，和你度过余生。”

　　程栖止垂下头，无端笑了起来，“你是在跟一个人人喊打的宦官说爱？了解我的过去、和我成婚、和我共度余生，你是和我说笑吗？”

　　沈芷站着没动，神情冷静，没有因为他讥讽的语气羞恼，像是一个痴情不悔深陷红尘的姑娘，又像是一尊不懂情爱误入凡尘的懵懂石像。

　　若是程栖止此时抬眼看，他会看见那双过于柔和的眼里太干净，眼里的情绪也太简单了。

　　“你不愿意吗？”

　　“若我说愿意如何，说不愿意又如何？”程栖止笑的泪花乱颤。

　　沈芷抬手捧起他的脸，用指尖抹开他眼尾的泪花，绯红的眼尾染上水痕，他依旧笑着，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抬眼看她。

　　“若是你不愿意，我应该不甘愿在你这颗树上吊死，也不甘愿就这样离开。我可能有一天受不了，然后像话本子里那样对你强取豪夺。”

　　程栖止听到她前半句“不甘愿在他这棵树上吊死”时，以为她要说离开他，骨子里的恶意翻涌，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缠着他，撕扯着他堪堪维持住的理智。

　　可是听到她后面半句话，那句“不甘愿离开”让他心尖儿酥麻，直接驱散了心头的阴霾，让他更不舍得她涉险，不舍得让他的腌臜事儿污了她。

　　程栖止伸手环抱住身前的人，嗓音沙哑，“我的心眼子很小，小到容不得丝毫的背叛与欺瞒，小到住进一个人就拥挤的慌。阿芷待我坦诚，我也应该待你如此，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往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了解彼此，可好？”

　　程栖止此时不知道，这一句“往后”，竟然是要隔着那么久。

　　沈芷指尖颤抖，脑中混沌一片糟，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搭在他太阳穴上，轻柔的按揉穴位。

　　怀中的馨香与暖意让人眷恋，太阳穴被温润的指尖触碰到时，程栖止身体紧绷一瞬就放松下来。

　　虽没有将爱意说出口，可是身体早已实诚的对心上人打开，任由她为所欲为。

　　若是此刻毙命于此，他也是甘愿的，他真是一个自私狠毒的疯子，既然答应了阿芷，就要好好活下来，陪她度过无数春夏，怎么能这么早死去呢？

　　“我过些天要回家一趟，你恐怕不愿意跟我回去，也脱不开身。”沈芷指尖顺着穴位往后揉按，声音平淡，“如果你也喜欢我，我就将我们的事情告诉我阿姐，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

　　程栖止伸手将她的手拉下来，“你才受了惊，不要再累着了。刘大夫说你要少说些话，保护好嗓子，等过段时间京中安定了，我陪你一道回去。”

　　“好。”

　　“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程栖止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床边，转身时腰上的带子被一只手拽住。

　　“你能陪我一起睡吗？”

　　程栖止背影僵直，“怎么突然……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闲言碎语？不会再有人在你跟前……”

　　“没有人跟我说什么，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们就是躺在一处歇息。”

　　程栖止脚步往前迈了迈，却没能踏出一步，仿佛被腰上的带子牢牢栓住了。

　　绯红色衣摆在地上转了一圈，衣摆在地上扫了一圈，压抑的嗓音艰难吐出，“我……我还没有洗漱，你可以先歇着。”

　　沈芷见他没有再拒绝，松开了手上的带子，带子下面绑着的玉坠碰在另一块玉坠子上，双鱼玉珏发出清脆的声音，像嬉戏的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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