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期末结束的第二天，寒假正式拉开序幕。A大校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寂下来，往日熙攘的主干道上只剩下零星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和清扫落叶的环卫工人。
　　叶栀夏站在女生宿舍楼下，脚边放着一个精致的行李箱和一个印着某品牌logo的纸袋，里面装着给家人的礼物。冬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清冷的暖意。她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那个置顶的对话框依旧安静，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一个多月前发出的。夏遇桉此刻应该已经在回清源的路上了吧？她望着校门口的方向，有些出神。
　　“嘀——”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滑到她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顾云琛带着墨镜的脸。
　　“大小姐，上车吧，就等你了。”他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调侃。
　　叶栀夏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司机已经下车，利落地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她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顾云琛摘了墨镜，从副驾驶转过头看她：“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没从期末的噩梦里缓过来？”
　　叶栀夏系好安全带，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她不想在车上谈论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名字。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汇入城市午后的车流。顾云琛似乎看出了她的回避，也没再追问，转而跟她聊起了家里为春节做的准备，以及一些亲戚间的琐事。叶栀夏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
　　当车子经过一个岔路口，指向火车站方向的路标一闪而过时，叶栀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她几乎能想象出夏遇桉背着那个旧背包，独自一人挤在熙攘的火车站，踏上那趟漫长而缓慢的绿皮火车的情景。与她此刻的舒适截然不同。
　　“哥，”她突然开口，打断了顾云琛关于年夜饭菜谱的叙述，“你上次说……夏遇桉他，高中是拿奖学金一个人来A市读书的？”
　　顾云琛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挑了挑眉，重新戴上墨镜，靠在椅背上，语气恢复了那种洞悉一切的慵懒：“嗯哼。怎么？还在琢磨人家呢？”
　　叶栀夏脸颊微热，但没有否认，只是低声追问：“那他……那时候才多大？十五六岁？一个人在这边……怎么过的？”
　　顾云琛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女孩脸上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让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收起几分玩笑，语气稍微正经了些：“具体怎么过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容易呗。附中竞争多激烈，他一个外地来的，无亲无故，除了学习还得自己操心生活，估计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没什么闲工夫像我们这样瞎玩。”
　　他顿了顿，回想起夏遇桉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补充道：“不过那小子确实厉害，愣是凭着一股劲儿拼上来了。不然也不会跟咱们成同学，是吧？”这话带着点客观的佩服，也带着点提醒——夏遇桉和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里短暂交汇的两类人。
　　叶栀夏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的腰带。顾云琛描述的这些，与她从林姝那里听来的模糊信息，以及她自己想象出的重叠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让人心疼的少年形象。孤独，坚韧，背负着远超年龄的压力。
　　“那他父母……”她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就放心他一个人出来？”
　　“不放心又能怎样？”顾云琛嗤笑一声，带着点看透世情的淡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估计家里条件有限，能给他争取到出来读书的机会已经不容易了。你看他平时那样，像是个会跟人诉苦的吗？”
　　叶栀夏不说话了。是啊，他那样沉默寡言，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的人，怎么会跟别人诉说自己的艰难。她想起他在咖啡馆打工时那熟练而专注的样子，想起他那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用了很久的背包……以前只觉得是他性格使然或者节俭，现在才明白，那或许就是他生活的常态。
　　车子驶入通往别墅区的林荫道，环境愈发幽静。顾云琛看她情绪低落，便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过年期间可能的家庭聚会和安排。叶栀夏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终于，车子在那栋熟悉的、带着独立庭院的白色小楼前停下。早有佣人迎出来帮忙拿行李。
　　叶栀夏跟着顾云琛走进温暖的家中，母亲亲切的问候和父亲关切的目光立刻将她包围。空气中弥漫着糕点刚出炉的甜香，客厅里摆放着新送来的年宵花，一切都充满了春节将至的温馨与富足。
　　她回到自己那个宽敞明亮、布置精致的卧室，放下东西，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即使在冬天也显得生机盎然。与她脑海中想象的、夏遇桉可能回到的那个位于清源市的老旧居民楼，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这种对比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她拥有的这一切，在他看来会是什么？是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还是……他拼命努力想要企及的未来？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对话框。输入框里光标闪烁，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到家了吗？一路是否辛苦？似乎都太过刻意和苍白。他可能正在拥挤的火车上，也可能刚刚回到那个遥远的家，她任何的问候，在这种巨大的现实差异面前，都显得轻飘飘的。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关掉了对话框。
　　这个寒假，注定不会像她以往任何一个假期那样轻松无忧。那个远在几百公里外小城的清瘦少年，像一颗投入她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地扩散，牵扯着她所有的思绪。
　　她所处的世界温暖明亮，而此刻，她的心里，却对另一个可能存在于截然不同世界里的灯火，种下了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牵挂。这份牵挂里，有喜欢，有心疼，也有一种面对现实差距的、茫然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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