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境

作者:姜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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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有无母雏



      “那两人当年整日沉浸在如何排兵布阵、征战沙场的讨论里,”齐垣庄说到此处象是这事就发生在昨日,“待到腾文礼要告辞的时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相约日后若有机缘定要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早晚会有在战场上分出胜负的那一天,所以约定若一方战败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当时陛下要求腾文礼承诺,如果自己战胜了,腾翼国便不再向秋壑效忠。腾文礼一时也没想好要什么,恰好那时我走进营帐,他便说,或许将来还得求我传授帝王术。陛下倒是爽快,直言帝王术向来只传一人,倘若日后腾文礼在军事上胜过了他,他就允许我将帝王术再传授给腾文礼的后人。”
      “神守你说腾文礼来此发动进攻,我便明白他这是来兑现当年的约定了,只要这场战争他能取胜,他就有理由让我教导他的儿子。”

      “照你这么说,要是腾文礼赢了,那流云国的人岂不是就有机会离开这个阴阳境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 齐垣庄苦笑着摇头,“我们齐氏一族如今人丁稀少,可在秋壑的朝堂之上依旧有着死对头,那些人必然不会轻易让我们顺利返回。唉。不过,你身为玄武神守,怎么反倒盼着祗项国失败呢?”
      子颜看着齐垣庄脸上的凄凉,觉得此事定还有隐情,连忙说道:“太傅别着急,我只是觉得我们肯定不会输给他们的。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样打下去也很难打到秋壑。依我看,倒不如等这边的战事结束,我帮你们离开这阴阳境。只要你们有玄武神宫庇佑,就无需惧怕炙天神宫了,不是吗?”
      齐垣庄听闻子颜这番话, “扑通” 一声给子颜跪下:“我们之前不敢离开,并非是陛下不允许,实在是我担心炙天神君会不高兴。但两位神君如今正一同谋划着攻打范启国,说不定真能为我们说些好话,放我们全族出去。老夫在此先谢过神守了!” 子颜看着齐垣庄,却隐隐觉得他的感激之辞有些言不由衷,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午膳时,齐垣庄指着御书房的书架对子颜说:“这满架藏书,是当年炙天神君开恩,让我们亡国时从秋壑书库一并带来的。神守若得空,不妨翻阅一二。”
      子颜点头应下,心里却清楚,眼下战事吃紧,自己根本无睱静读。齐垣庄似未察觉他的心思,仍絮絮叨叨说着帝王术的精妙,见子颜眉宇间藏着不屑,又劝道:“你年轻气盛,看问题难免武断。人之善恶本就共生,不可凭一事定其心性。有奇才者当用,但如何用得恰到好处,才是真本事。”
      子颜心中一动——怪不得锦煦帝会放任东熙湖这等叛徒身居高位。他早隐约明白,陛下是让东熙湖去做那些帝王不便沾染的“脏事”,如今才知,这套制衡之术竟是齐垣庄所授。他嘴上敷衍着齐垣庄的教诲,目光却悄悄向一旁的齐悯递去暗号。晨间齐悯还雀跃地说,要带他去看流云国的奇异景致,子颜以此示意:稍候便陪他同去。
      此刻子颜已暗下决断:无论局势如何,必须先将齐悯带出这囚笼般的阴阳境。这少年皇帝自幼被圈禁,实在太过可怜。
      “神守可知,齐氏在此地为何能统领众人百余年?”齐垣庄突然发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傅此问,必有深意。”子颜收敛心神,从容答道,“当年随皇族迁入的虽是忠良,但历经数代仍能俯首帖耳,全凭太傅手段高明。”
      齐垣庄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处虽偏安一隅,却逃不开人间法则。财富、权势对凡人的诱惑,从未因地域而改变。我治理这小小朝堂,不过是用些驭人之术罢了。饭后你随我走走,便知其中门道。”
      “不巧,我已应下大王,饭后同去花园游玩。”子颜婉拒,“不如太傅在此稍候,我陪大王看过景致便来寻您?”
      齐垣庄目光在他与齐悯之间转了一圈,笑道:“无妨。大王每日午后都有午睡习惯,神守莫要耽搁太久便是。”

      齐悯口中的御花园辽阔得惊人,自王宫后墙一路铺展至山脚。子颜踏入其中,只见草木肆意生长,全然不见精心修剪过。齐悯兴致勃勃地说,这里是他最爱的地方,每日午后都在此侍弄花草。子颜这才明白,这片看似杂乱的园子,竟全由这位小国君亲手打理。
      漫步园中,齐悯指着几株枯败的花木解释,这些花种原是自秋壑带来,可在此地却再难绽放;另有一些本地野花,经流云君宫廷几代培育,虽能开花,却始终少了几分韵味。子颜听着,不禁想起神宫里自己西院的花园,那里的花草依图纸栽种,绽放的鲜花每隔几日便由范总管派人更换,永远保持着新鲜模样。
      思绪又不由自主地转到端木暇悟身上。如今他已然知晓,腾文礼与陛下早有旧识,此次攻打平州,恐怕正是二人约定好的。腾文礼借着战事,既想求得帝王术传承,又妄图保边境安稳,为儿子稳固皇位铺路。如此一来,即便齐垣庄能带齐悯返回秋壑,这位天真的小国君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境遇?想到此处,子颜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子颜哥哥,是我种的花不好看,惹你不开心了吗?”
      “我平日里也爱摆弄花草,在泾阳玄武神宫的院子里,养着各色盆栽。” 子颜温声说道,“大王若愿意,可随我去瞧瞧。”
      齐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真的能离开这里?那太傅怎么办?”
      “太傅是祗项皇帝的老师,自然会一同前往。”齐悯却摇头:“太傅一定不肯走的。”
      “若我用法术强行带他走,大王可同意?” 子颜半开玩笑地问道。
      “当然可以!” 齐悯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便请大王下道旨意吧。” 子颜笑着说,“免得日后太傅去陛下那里‘告状’。”

      齐悯神神秘秘地把子颜带到山脚下的一个山洞前,子颜抬头看见洞上方刻着 “鬼王境” 三个字,不由得心中一惊。他问齐悯:“这是什么地方?” 齐悯解释道:“哥哥别怕,历代流云君都葬在这里。你要带我走,我得和父王、母后说一声。” 说完,齐悯率先走进山洞,子颜紧跟其后,随行的仆役则都留在了洞口。
      进入山洞,子颜发现里面十分宽阔,第一进洞穴足有两层楼高。洞内香案上供奉着炙天大神像,案前整齐排列着从流国第一代国君开始的牌位,最下方的两块牌位,显然是齐悯父母的。只见齐悯恭恭敬敬地跪下,对着牌位说道:“父王、母后,我认识了子颜哥哥,他答应带我离开这里。父王,您说过希望悯悯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过真正的日子。悯悯不想离开父王和母后,可悯悯也不想子颜哥哥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如果父王允许我走,就告诉我吧。”

      子颜正疑惑死去的人如何回应,忽见香案后的墙壁泛起光芒。齐悯立刻说道:“父王,您是同意了!悯悯很高兴,以后一定会年年回来看你们。” 说完,他转头看向子颜:“哥哥,我真的能回来吗?” 子颜答道:“自然能。” 以他的神力,带齐悯往返并非难事,但这墙壁为何会有反应,仍让他心生疑惑。
      齐悯又凑近子颜,小声说:“后面的洞穴,连着我父母去的地方。” 子颜闻言一惊,难道这里能通到阴间?还没等他细想,齐悯已经拉着他的手,往洞穴深处走去。
      踏入后面的内洞,空间更为开阔。子颜一眼望见洞深处隐约摆放着棺椁,待走近,齐悯已率先对着棺椁郑重叩头,他也随之跪下行礼。齐悯低声絮语时,子颜暗自施展神法探查,却发现洞深处漆黑一片,任他如何用神力,都无法穿透黑暗看清究竟。
      齐悯转头对子颜说:“小时候我调皮,跟着父王来这里祭祖,趁他不注意就往里跑。本想躲起来吓父王一跳,谁知越走越黑,伸手不见五指,吓得我大哭起来。还好父王及时进来把我抱出去。他说,通向死亡之国的路,早就被炙天神君封住了。”
      子颜跟随齐悯前行,施法照亮洞内,可普通仙术燃不起火光。子颜只能用神力试试。果然神力使用无虞,子颜想这边大约是神奇所在,就是法术都起不了作用。等亮堂了,他只见一条狭长通道延伸至尽头,终点处是一堵石壁。齐悯指着插在地上的匕首道:“父王说这是炙天大神留给祖先的剑,蕴含神力,当年炙天神君就是用它封住此处,谁都过不去。”
      “方才你与你父王‘对话’时,光芒是从这墙里发出的?” 子颜问道。
      “没错!哥哥你再瞧。” 齐悯转身面向石壁,“父王,我让哥哥叫我悯悯,可好?” 话音刚落,石壁内再度泛起光芒。齐悯欣喜不已:“哥哥,以后可不许再叫我大王啦!”

      子颜伸手抚摸着石墙,心里暗自揣测这里是否真的连通阴间。既然齐悯能与他父王 “对话”,那自己是否也能与思念的人交流?他在心中轻声呼唤,然而石墙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或许这里并非同一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他发现齐悯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哥哥怎么哭了,难道哥哥也有亲人在那边?哥哥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也能听见呢。” 齐悯问道。子颜心想,齐垣庄说齐悯心智不全,他不是还是能看懂别人心思的吗?
      “我娘在我出生后就不在了。她大概听不出是我在叫她。” 子颜说道。齐悯走上前,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哥哥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让父王母后帮哥哥找找。”
      子颜露出一抹苦笑:“悯悯,我连自己娘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呢?”

      暮色四合,子颜随齐垣庄返回王宫。想到阴阳境一日抵外界三日,自己已滞留半日有余,平州战场不知乱成何种模样,他心焦如焚,暗打算晚膳时便劝齐垣庄爷孙随自己返回平州。
      此前齐垣庄带子颜巡访城中官署,这弹丸之地竟官署齐备。文官们逐一介绍治理规制时,子颜只觉厌烦。
      这场景与泾阳如出一辙,锦煦帝也总拉他参与朝堂之事,这师生二人怎么如此想象!官员们对齐垣庄看似恭敬,眼底却藏着怨怼,且彼此间嫌隙更深。他瞬间便懂,这是齐垣庄用制衡之术控住众人。
      回宫路上他已想通:这些人积怨虽深,不过是缺个反叛的由头。一旦有外力许诺自由,齐氏根基便会动摇。怪不得那老东西去外面攀附锦煦帝,正是借外力稳固齐氏的地位。

      膳厅内,传唤齐悯的仆役一去不返,连所有侍从都一一消失无踪。子颜瞬间感到不好,怕是腾文礼在外施了压,有人要趁机叛乱。他忙以神力在齐垣庄周围画了个圈,用神法移至齐悯寝宫。
      屋内空无一人,齐悯枕下的匕首被丢在地上,子颜才发现这柄匕首和与鬼王境封存的那柄短剑一模一样。
      子颜刚拾起匕首,就听见宫外便传来人马闯宫的喧闹,大殿方向更有法师试图破解他的护阵。
      他又现身大殿,反倒是齐垣庄依旧从容,只问:“可见悯儿?如今你知这阴阳境是不生不死之地了吧?”
      “晚辈总算明白了。”子颜转向带头叛乱的文官与法师,“交出大王,一切好说。”
      领头文官大概还不知他是神守,嗤笑道:“一个神宫弟子也敢叫嚣?齐氏作威作福够了!我们要出去过活,齐悯这蠢货不配为王,今日便要他性命!”
      “他不过是个孩子!”子颜怒喝,“不满他便可废黜,要出去也可与太傅商议,为何非要害齐悯性命?”
      “废了他,我们还能留任?出去后无田无地,谁会容我们流国遗民?唯有拿齐氏去秋壑,才能换我们的将来!”
      “你说什么?”子颜一指被蓝色光芒包裹着的齐垣庄,“你们可见过玄武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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