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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殉情
“你们在干什么!”庄承煜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他几步上前,猛地推开其中一个正要给长生套衣袖的婆子,猛地弯腰,迅速将自己犹带体温的外套紧紧裹住谢长生的身体。
庄裴朗猛地坐直身体,不满地皱起眉头,“你发什么疯!没看见正在办事吗?”
庄承煜根本不理会他,目光死死盯住上首的庄衡钦:“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即便他有罪,何至于要用如此……如此折辱的方式!”
“还要冥婚?庄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庄衡钦盘弄核桃的手停下来,深邃的目光缓缓移到庄承煜脸上,那目光像冰水,带着压迫:“老三,你的规矩呢?”
他声音不高,却让厅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老四死在他房里,证据确凿,让他下去陪着老四,是父亲的意思。”
“怎么,你有异议?”
“父亲的意思?”
庄承煜心头一凛,但看到长生那副神志不清,任人摆布的脆弱模样,血气便直冲头顶。
“就算是父亲的意思,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行此……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事情尚未查清,万一其中有冤情呢!”
“冤情?”庄裴朗嗤笑,站起身,踱步到庄承煜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轻佻。
“三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莫非……你跟这玩意儿也有一腿?”
“一个两个都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
“老四死了活该,你可别步他后尘。”
庄承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神冰冷:“二哥,请你放尊重些!”
“我现在是在说正事,庄家不是法外之地,更不是可以随意动用私刑,行此冥婚邪术的地方。”
“正事?”庄二少夸张地挑了挑眉。
“我看你是被冲昏了头!”
“大哥,老三这分明是要袒护凶手,忤逆父亲!”
“三弟,”庄衡钦终于再次开口,“人证物证俱在,老四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父亲痛失爱子,心意已决。”
“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你此刻离开,我可以当你没来过。”
这是最后通牒。
庄承煜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看着大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庄裴朗,最后目光落回长生身上。
谢长生在烛光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药物残留的神经性震颤,那空洞眼神是极致的茫然,像迷失的孩童。
“大哥,”他抬起头,迎上冰冷的目光,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人,我今天必须带走。”
“四弟的死,我会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他做的,我亲自将他送回来,任凭处置,但在此之前,谁也不能动他!”
说完,他便弯腰,将谢长生打横抱起。
轻飘飘的重量,仿佛怀里的人,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庄承煜”庄二少厉声喝道,“你敢!”
庄承煜没有回头。
剿匪的消息传回师部时,已是黄昏。
庄承煜站在略显凌乱的师部门口,眉头紧锁。
他今日前来,本是受樊康平之前所托,商议一些军需款项的后续问题,却不想撞上这般局面。
樊康平生死不明的消息让他心头一沉,但更让他挂心的,是那个总是安静待在樊康平身边,眼神清澈又带着点怯懦的少年谢长生。
混乱中,似乎没人注意到那个小勤务兵的踪影。
“康平的东西……”庄承煜对一位副官说道,“我进去看看,或许有些私人物件需要收拾一下。”
走进那间陈设简单的卧房,里面有些凌乱,显然主人离去得匆忙。
庄承煜的目光扫过桌面床铺,最后落在床头一个半旧的小木箱上。
这大概是谢长生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
里面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零碎杂物。
庄承煜的手指在那些物品上划过,正准备合上箱子,指尖却触碰到一个藏在衣物深处,硬中带软的物件。
他拨开上面的衣服,一个陈旧,绣着竹叶纹样的香囊,赫然出现在眼前。
香囊的绸缎已经有些褪色,边角也有轻微磨损,但保存得相当仔细。
庄承煜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香囊……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年少时,母亲亲手绣制,他随身佩戴好几年的东西。
后来……
零碎的记忆涌进脑海。
后来……后来他把它送给了一个在街角乞讨的少年。
那个小乞丐……是长生?
庄承煜拿着香囊的手微微发颤。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埋下,那个他偶尔会在记忆中想起,倔强又脆弱的小乞丐,竟然就是长生。
那长生呢?
他知不知道这个香囊意味着什么?
知不知道当年那个请他吃饭,想带他去学堂的序之,就是此刻站在这里的庄承煜。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腾。
他立刻转身,抓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士兵,急切地问道:“樊少帅身边那个勤务兵,谢长生呢?他在哪里?”
士兵茫然地摇头:“没看见……好像……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跟着队伍回来……”
长生不见了!
在这样混乱的行动中失踪,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庄承煜攥紧手中的香囊,立刻动用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关系,派人四处打探长生的下落。
然而,乱世之中,寻找一个失踪的小兵,如同大海捞针。
几天过去,音讯全无。
而紧接着,庄家内部又有紧急事务召他回去,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寻找,心中却留下深深的挂念与难以言喻的遗憾。
庄承煜将神志不清的长生带回自己名下的一处隐秘别馆。
这里环境清幽,仆役都是他的心腹,足以隔绝庄家大宅那边的窥见与风雨。
他将长生安置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请了信得过的医生来处理他身上的外伤和严重的药物依赖问题。
戒断反应比想象中更为凶猛。
长生时而蜷缩成一团,冷汗淋漓,浑身剧烈发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时而陷入狂躁,撕扯自己的头发和衣物,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或破碎的呓语。
时而又会突然安静下来,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望着虚空,嘴角挂着微笑。
庄承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看着长生展露出的脆弱,疯狂与不堪,心像是被放在慢火上细细煎熬。
他见过长生在街头乞食时的倔强,见过他跟自己学习时的专注,也见过他在樊康平身边时的温顺乖巧。
眼前这个破碎,被药物和残酷命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谢长生,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又无比心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对待这个少年?
如果当年,他没有因为母亲的哀求而离开,而是坚持将那个小乞丐带在身边,哪怕只是给他一个安稳的住处,结局是否会不同?
如果后来在师部,他能早一点认出长生,是否就能阻止他被卷入樊康平与土匪的纷争?
如果……如果在那之后任何一次命运的岔路口,他能够更果断一些,是否就能将长生从这不断坠落的深渊边缘拉回来?
上天给过他太多次机会,可他每次都阴差阳错地错过。
而每次错过,似乎都将长生推向更黑暗的境地。
这日傍晚,庄承煜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房间。
长生穿着干净的寝衣,靠坐在床头,窗外的夕阳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虚幻的金边。
他看起来安静而柔顺。
庄承煜将药碗递给他,柔声道:“长生,把药喝了。”
长生没有接,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庄三少爷,”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为什么要救我?”
庄承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他斟酌着措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冤屈,被那样对待……”
“只是这样吗?”长生打断他,嘴角勾起弧度,“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庄承煜腰间。
那里,悬挂着那个已经被他重新佩戴起来的,陈旧香囊。
他没想到长生认出了这个香囊,更没想到他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提起。
“你……”庄承煜喉咙有些发干。
“序之……”
长生轻轻说出这两个字,像是带着某种嘲弄,又像是某种确认。
他缓缓掀开被子,赤着脚,走下床,一步步靠近庄承煜。
“序之……”
庄承煜下意识地后退,却被长生逼到墙边。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长生仰起脸,靠近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庄承煜的下颌。
“看着我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又跑来充当救世主?”
庄承煜想解释,想告诉他不是这样。
他想过找他,错过他,心疼他……
可看着长生那双混合着恨意,绝望和渴望的眼睛,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我不是……”他艰难地开口。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长生突然提高声音,眼中瞬间涌上水光。
“你说你心疼我?你说你不想我再受苦?”
“那就给我!给我你的一切!”
“给我独一无二的爱!”
“让我知道,我不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
“让我知道,这一次,真的有人会抓住我,死也不会放手!”
他说着,在庄承煜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地跪下去。
谢长生仰着头,大颗大颗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此刻盛满病态的祈求。
“序之哥哥……”
“求你……爱我。”
“像快要死掉那样爱我。”
“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这一幕,狠狠凿穿了庄承煜所有的心理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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