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精

作者:刀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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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尼斯双年展上的那次短暂、无声的交汇,像一枚精准的冰针,刺入了顾晨艺术家人格最核心的麻木地带。那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缓慢释放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晨知许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礼貌性疏离的眼睛,彻底击碎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后一丝侥幸。

      回到位于主展区附近的临时工作室兼公寓——一个可以俯瞰部分运河景致,装修极简到近乎冰冷的空间——顾晨挥退了助手和策展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自己置于绝对的孤寂之中。窗外是威尼斯的喧嚣与华美,水光潋滟,游人如织,与展厅里的辉煌赞誉交织成一曲属于他的胜利乐章。然而,这一切的声音和色彩,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无法抵达他内心的真实领域。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僵硬。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在青年联展展厅的那一幕。晨知许的眼神,不是怨恨,不是嘲讽,不是留恋,而是……空。一种将他彻底排除在外的、完成了彻底清理之后的空无。这种“空”,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具否定性。它宣告着,在晨知许的世界里,关于“顾晨”的这一页,已经彻底翻过,连墨迹都已干透风化,再无痕迹可寻。

      他开始回顾,不是以艺术家惯常的、带着审美距离的俯瞰视角,而是强迫自己以最平实、甚至近乎残忍的显微镜般的凝视,去回放与晨知许共同生活的那些年。

      他想起了更多细节。想起晨知许在他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后,默默放在他手边那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想起他因为一个创作难题而焦躁时,晨知许试图用轻松话题转移他注意力时的小心翼翼;想起无数个他深夜归来,玄关那盏始终为他亮着的暖黄色壁灯;更想起晨知许一次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些曾经被他归类为“琐碎”、“干扰”、“无需在意的背景音”的瞬间,此刻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冲击着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价值体系。他曾经坚信,追求艺术的极致,探索存在的虚无,是高于一切个人情感的崇高目标。为此,他需要绝对的专注,需要摒弃世俗的牵绊。他将晨知许的付出、等待、乃至那份需要回应的情感,都视作了可能阻碍他攀登艺术高峰的“绊脚石”,一种温柔的拖累。

      但现在,他第一次质疑这种“崇高”的代价。

      他的艺术,所谓的探讨“虚空”、“永恒”、“消逝”,其内核究竟是什么?是否只是一种精致包装下的、极致的自私?他用形而上的思考,为自己对具体情感的漠视,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将晨知许那颗鲜活、温暖、充满具体爱意的心,当成了维持他创作能量的、理所当然的燃料,却从未想过,这颗心也需要滋养,也会疲惫,也会冷却。

      “两种孤独”。晨知许离开时的话语,此刻如同审判的钟声,在他脑海中轰鸣回响。

      他的孤独,是自我选择的,是站在光环与赞誉中心,睥睨众生的孤独。这种孤独甚至带着某种悲壮的美感,被艺术界所称颂。而晨知许的孤独,是被动的,是守在黑暗里,看着光芒远去,连回声都听不到的孤独。是一种被忽视、被轻慢、价值被否定的孤独。

      他从未真正尝试去理解,更遑论尊重这种孤独。他甚至在潜意识里,认为晨知许的孤独是“小家子气”的,是无法理解他宏大追求的局限。这种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傲慢,才是导致一切崩解的根本原因。

      悔恨,不再是那种汹涌澎湃、足以将他淹没的情绪,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持久、更细微的折磨。它像空气一样弥漫在他周围,渗透进每一次呼吸。他看着自己那双被誉为“点石成金”的手,这双手可以创造出价值连城、引发哲学思辨的艺术品,却连一份最珍贵的、触手可及的感情都握不住,甚至亲手将其推开。

      他走到工作台前,上面散落着为“虚空”系列准备的新草图,依旧是冷硬的线条,解构的形态,充满对不确定性的追问。此刻,这些图纸在他眼中,显得如此苍白、空洞,甚至……虚伪。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个创造者——一个连最基本的人间温情都无法理解和维系的人,有何资格去探讨终极的虚无?

      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与此同时,在威尼斯一间租用的、充满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气味的临时工作室里,晨知许刚刚送走前来拜访的几位意大利本土策展人和艺术评论家。他们对他的“光与影”系列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尤其赞赏其中“在失落中重建秩序,在创伤中生长出的宁静力量”。

      送走客人,工作室恢复了安静。窗外的威尼斯不同于S市的摩登,也不同于老城区的烟火,它的美带着历史的沉重与梦幻的疏离。晨知许没有沉浸在这份景色中,他走到画架前,上面是一幅刚刚起稿的新作,灵感来源于他前几日在威尼斯偏僻小巷里看到的一角——一面斑驳的旧墙,缝隙里倔强地生长出一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夕阳斜照,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的心情,并非如顾晨所想象的那样,是彻底的“空”和“平静”。那日在展厅看到顾晨的背影,那一瞬间的心湖,并非毫无涟漪。只是那涟漪很快就被他自己构筑起的堤坝所阻挡、抚平。

      他清楚地知道,顾晨看到了他的画,也一定看到了那幅画中隐藏的、属于他们过去的印记。他甚至能想象到顾晨所受到的冲击。但,这并非他刻意为之的报复或暗示。那支深蓝色钢笔出现在壁画上,以及后来在“光与影”系列中的演变,是他艺术创作中自然而然的内心投射,是他对一段重要生命经历的消化与重构。它从私密的信物,变成了公共的艺术符号,也象征着他个人情感的独立与升华。

      然而,承认顾晨的出现会引发涟漪,也让他不得不再次直面自己的内心。他利用这段时间,同样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自我审视。

      他回顾那段关系,发现问题并非只存在于顾晨一方。他自己,是否也存在着过于理想化、甚至某种程度上“自我献祭”式的倾向?

      他曾经将顾晨视为艺术上的灯塔,生命中的奇迹。这种近乎崇拜的爱,让他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较低的位置。他包容了顾晨所有的疏离、冷漠和缺席,总是为对方寻找借口——“他太忙了”、“他在思考重要的问题”、“他的艺术需要孤独”。

      他不断地付出,用细腻的关怀和温暖的陪伴去填补顾晨留下的情感空白,却很少真正强硬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被忽视的痛苦。他甚至害怕自己的“琐碎”和“具体”会打扰到顾晨的“宏大”与“抽象”,这种害怕,本身就是一种不对等。

      他将自己的世界,过多地围绕着顾晨旋转,以至于当这个中心抽离时,他的整个世界几乎崩塌。这种依赖,同样是危险的。

      离开顾晨,最初的痛苦是真实的,如同断肢。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迫的、也是自主的成长。他不得不学习完全依靠自己,面对生活的所有琐碎与挑战,经营自己的事业,构建独立的社交圈,确立不依附于任何人的艺术价值。

      他发现,离开了顾晨那耀眼的光环,他反而更能看清自己脚下的路。他的艺术不再仅仅是记录温暖与美好,开始融入对痛苦、失去、坚韧的思考,变得更加有骨骼,有力量。这种变化,是痛苦的馈赠,也是他找回自我的证明。

      他爱过顾晨,深刻而真挚。那份爱,曾经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色彩。但如今,他明白了,爱不应该是失去自我的崇拜,不应该是单方面无止境的等待和付出。健康的爱,应该是两个独立灵魂的相互看见、彼此滋养、共同前行。

      他对顾晨,已无怨恨,因为怨恨意味着仍未放下。他也并非全无感觉,那毕竟是他用力爱过的人。但那种感觉,更多是一种释然后的唏嘘,是站在彼岸,回望来时路,看清了激流与暗礁之后的平静。

      他拿起那支深蓝色钢笔,在素描本上快速勾勒着新画的构图。笔尖流畅,没有任何迟疑。这支笔,曾经承载着爱情的悸动,后来浸染了心碎的泪水,现在,它只是他手中一件顺手的工具,记录着他眼中的世界,表达着他独立的思考与情感。

      他彻底地,从那段关系中毕业了。

      顾晨做出了一个让奥利维耶极为震惊的决定。他单方面暂停了所有新项目的洽谈,包括几个极具分量的国际合作。他给出的理由异常简洁:“Ich brauche Zeit, um mich selbst zu überprüfen.”(我需要时间,进行自我审视。)

      奥利维耶在电话那头几乎跳脚:“Selbstprüfung? Gu, du bist auf dem H??hepunkt! Diese Gelegenheiten…”(自我审视?顾,你正处于巅峰!这些机会……)

      “Opportunities can come again.”(机会可以再有。)
      顾晨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坚定,“But if I can't figure out who I am and what I've done, these opportunities are meaningless.”(但如果我连自己是谁,做了什么,都搞不清楚,这些机会毫无意义。)

      他离开了威尼斯的喧嚣,没有直接返回S市那个充满回忆的“空壳”,而是飞去了北欧一个僻静的小镇。这里人烟稀少,冬季漫长,景色荒凉而纯净,极光在夜空中变幻莫测。他租了一间靠近森林的小木屋,没有网络,信号微弱,几乎与世隔绝。

      他需要绝对的安静,不是为了创作,而是为了“拆除”。

      他开始系统性地“拆除”自己多年来构建的认知壁垒。他阅读那些曾经被他嗤为“肤浅”的、关于亲密关系、情感沟通、原生家庭影响的心理学书籍。他强迫自己回忆童年,那个同样充满“成就”导向而缺乏情感流动的家庭环境,如何塑造了他日后对情感的疏离和用工作成就来定义自我价值的模式。

      他拿出纸笔,不是画草图,而是像做实验记录一样,列出他与晨知许关系中的关键事件。每一次他的缺席,每一次晨知许的尝试沟通,他的回应(或不回应),以及他当时内心真实的想法(往往是“这不重要”、“工作优先”、“他应该理解”)。

      白纸黑字,残酷地揭示了他情感上的残疾。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追求伟大艺术的殉道者,而是一个披着艺术外衣,实则冷漠、自私、缺乏共情能力的伴侣。

      他甚至开始尝试理解晨知许的艺术。他找来晨知许“城市记忆”和“光与影”系列的高清图片,放大每一个细节。他不再用他习惯的、评判艺术价值的那套美学和哲学标准去衡量,而是试图去感受画面背后那个人的心跳与呼吸。

      他看到了对平凡生活的深切敬意,看到了对逝去时光的温柔挽留,看到了在创伤中生长出的、如同石缝中小草般的坚韧生命力。这些品质,是他那些探讨“虚空”与“消逝”的冰冷装置中所缺失的——生命的温度与韧性。

      他逐渐明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爱他的人,更是一种与世界连接的、更真实、更温暖的方式。他的艺术因此而变得贫瘠,尽管在世俗意义上它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在这个过程中,痛苦如影随形。自我否定带来的虚无感,几次几乎将他吞噬。但他没有逃避,他像完成一件最艰难的作品一样,坚持着这场对自我的“外科手术”。他知道,只有彻底剜去腐肉,才有可能获得新生,哪怕新生之后是一片荒原。

      晨知许从威尼斯返回后,并没有沉浸在“亮相国际”的短暂荣光中。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他的道路在于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

      他更加深入地投入到老城区和周边城镇的创作项目中。他发起了一个名为“记忆修补匠”的社区艺术计划,邀请当地居民,特别是老年人,用绘画、拼贴、旧物改造等形式,共同记录和创作关于他们生活空间的故事。这个计划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工作室里常常挤满了热情的参与者,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生动的对话。

      在这个过程中,晨知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力量感。他的艺术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个人表达,而是成为了连接人与人、人与社区、过去与现在的桥梁。他从这些普通人身上,学到了生活的智慧,感受到了远比艺术圈浮华更真实的生命力。

      他的“光与影”系列也在继续。新增加的作品,开始出现更多人的身影,虽然大多是背影或侧影,融入了街景与光影之中,显得更加和谐,少了之前的孤寂感,多了一种“同在”的温暖。他的笔触愈发稳健,色彩运用在保持了细腻层次的同时,增加了更大胆的对比,仿佛在宣告:阴影的存在,是为了衬托光的珍贵与明亮。

      他偶尔还是会从朋友那里听到关于顾晨的消息,说他推掉了所有活动,不知所踪。晨知许听到后,只是微微点头,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他不再将自己的情绪与顾晨的动向捆绑。顾晨如何选择,是他的课题。而自己的课题,是走好脚下的路。

      他用自己的积蓄和部分画作售出的款项,在老城区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段,租下了一个带小院子的、稍大一些的工作室。他亲手粉刷墙壁,打理院子,种上容易成活的花草。这个空间,从里到外,都打上了他个人的印记,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努力、他对生活的热爱。这里是他独立的王国,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一天晚上,他整理旧物,翻出了那个从原来公寓带出来的点心盒子。里面除了散落的糕点(早已不能食用),还有几张他和顾晨早期在一起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两人,笑容青涩而真挚。他看着照片,心中没有刺痛,只有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怀旧的情绪。他没有扔掉照片,而是将它们重新放回盒子深处,如同封存一段青春的记忆。它存在过,美好过,但已与现在无关。

      他彻底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扎根下来,并且蓬勃地生长着。

      顾晨在北欧的小木屋里,经历了一场彻底的精神寒冬。自我剖析带来的寒冷,远比斯堪的纳维亚的寒风更刺骨。他几乎否定了自己过去几十年构建的整个人格和价值观体系。那种感觉,如同站在一片内心的荒原之上,举目四顾,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彻骨的寒冷。

      他不再创作。画笔和工具被冷落在角落,蒙上了灰尘。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长时间地在森林里行走,看着被冰雪覆盖的松树,看着偶尔跑过的驯鹿,看着夜空中变幻的极光。大自然以其永恒的、不为人类情绪所动的节奏运行着,这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慰。

      在极度的静默中,一些被忽略的感知,开始慢慢苏醒。

      他开始注意到木屋壁炉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那种声音带着一种原始的温暖;他注意到清晨窗棂上凝结的冰霜,在阳光下融化成水滴的形态,晶莹剔透;他甚至能分辨出不同天气里,森林空气味道的细微差别。

      这些具体而微的感知,与他以往追求的宏大抽象截然不同。它们不承载任何哲学意义,只是存在着,真实而生动。

      一天,他在雪地里看到一只被冻僵的小鸟,翅膀受伤,奄奄一息。若是以前,他或许会从其“生命的脆弱与消亡”中提炼出某种艺术概念。但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没有任何功利思考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小鸟捧起,带回木屋,用毛巾包裹,喂它温水,想办法处理它的伤口。

      几天后,小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在他掌心微弱地啄食。那一刻,看着这个脆弱却顽强的生命,顾晨冰冷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那是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对“生”的触动,与艺术无关,与哲学无关,只与生命本身有关。

      他意识到,他过去所谓的探索“生命与消亡”,其实从未真正尊重和触碰过具体的生命。他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如同神祇观察蝼蚁。而晨知许,却是一直生活在众生之中,感受着他们的脉搏,描绘着他们的悲欢。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或许永远无法成为晨知许那样的人,拥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具体世界的温暖触感。但他至少可以开始学习,学习低下头,俯下身,去触摸真实的地面,去感受具体的情感,去尊重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包括他自己这个残缺不全的。

      他拿出手机,开机,无视了堆积如山的邮件和信息,第一次,主动而平静地,开始撰写一封长长的邮件。收件人,是他的父母。邮件里,他没有谈论他的成就,他的艺术,而是尝试着,用笨拙的、并不流畅的语言,去描述他最近的内心挣扎,去询问他们过去的岁月,去表达一些他从未说出口的、关于家庭和情感的困惑。

      这封信写得很艰难,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天。发送出去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但也有一丝奇异的轻松。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尝试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的开始。

      他知道,内心的荒原尚未长出绿意,但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

      一个月的时间,如同一条沉默的河流,裹挟着各自的泥沙与光点,从顾晨和晨知许的生命中流淌而过。

      顾晨离开了北欧,返回了S市。他没有回到那个市中心的豪华公寓,而是让助手帮他退掉了那里,另在靠近城市边缘、一个更安静、更有生活气息的社区租了一套简单的公寓。他开始尝试自己做饭,虽然过程狼狈,成果堪忧;他会在下雨时,记得关窗;他会主动联系久未问候的朋友,虽然对话依旧有些生硬。

      他重新开始工作,但方式完全不同了。他推掉了大部分不必要的社交和访谈,工作室里不再播放那些助长焦虑的实验音乐,而是换成了自然的白噪音,或者干脆是寂静。他不再强迫自己产出,而是允许自己发呆,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去观察窗外的行人,去街角的咖啡馆坐一下午,看一本与艺术无关的小说。

      他的草图本上,出现了一些新的、零散的线条。不再是冷硬的几何和解构,而是一些模糊的、关于光影、植物、甚至日常器物的速写,笔触笨拙,却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温柔。他不知道这些线条会引向何方,他也不急于知道。他只是在学习,用一种新的方式,去感知,去存在。

      而晨知许,他的“记忆修补匠”计划进展顺利,甚至吸引了外地媒体的关注。他的新工作室和小院子,成了朋友们乐于聚集的地方。他的脸上,多了更多真切而松弛的笑容。他的艺术,在社区与个人表达之间,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既接地气,又不失艺术的纯粹与深度。

      一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但足以让一颗迷失的心找到方向,让一颗破碎的心完成重建。

      顾晨的问题在于极致的自我中心与情感盲视,他用艺术的宏大遮蔽了具体的人间温情,将最珍贵的感情视为理所当然的消耗品。他的醒悟,始于失去带来的剧痛,成于自我剖析的勇气,最终落脚于学习如何重新做一个“人”,而非一个高高在上的“艺术家”。

      晨知许的问题在于过于理想化的依赖与自我忽视,他将爱情置于过高的神坛,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自我。他的成长,始于被迫的独立,成于主动的扎根与连接,最终确立了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独立的价值体系和艺术生命。

      他们都看清了自己的错误,并走上了各自的修正之路。

      这两个曾经交汇的星辰,在经历了痛苦的剥离与蜕变后,终于在各自的轨道上,找到了稳定的运行节奏。他们的光芒,不再交织,却各自照亮着属于自己的那片夜空。

      顾晨的世界,开始从华丽的空壳,缓慢地注入一些朴素的、真实的生活质感。而晨知许的世界,早已从废墟中崛起,建立起了一座坚固而充满生机的花园。

      平行,或许是他们之间,最体面,也最必然的结局。而那一个月的深刻自省,如同宇宙大爆炸后残留的背景辐射,将永远微弱地存在于他们各自的生命光谱中,提示着那次曾经剧烈而悲伤的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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