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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天气真的冷了。
早上上学时,呼吸会在空气中凝成白色的哈气。林雪已经严令禁止班里的男生在校服里只穿短袖,大多数人都乖乖加上了厚外套。
江屿没有。他翻遍衣柜才发现,自己仅有的两件厚外套,一件袖口短得露出半截手腕,另一件在柜子深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像是上个冬天忘记洗就收起来了。
有句话说,有没有爸的孩子看不出来,但有没有妈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江屿想,自己这种情况,应该算是既没有爸也没有妈吧——虽然他们都活着,却像两个空洞的符号,存在于他的生活边缘。
【宿主,要不要我帮你提前预估今天的任务?比如拒绝夏星辰的外套?】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
你是不是欠揍?
江屿恨不得一巴掌拍在系统的“脑袋”上——如果那玩意儿存在的话。
【我是发自内心地劝你。时间紧任务重,如果完不成任务,你就会被抹杀。】
我本来就没想活。
系统沉默了两秒,然后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你不想活,但你也不想让夏星辰再次因你而痛苦吧?如果他知道了,你是为了钱才接近他……你猜他会怎么想?】
杀人诛心。
江屿的脸彻底冷了下来,背上书包出了门。
……
上学路上,他遇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江利福站在街角,穿着件半旧不新的夹克,手里拎着个塑料袋。看到江屿,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屿。”
江屿看了眼手表:“我只有二十分钟。”
两人在附近一家早餐店坐下。店里热气腾腾,上班族匆匆吃着早饭,父母一边给孩子剥鸡蛋一边叮嘱着什么。他们看起来像其中非常平凡的一对父子。
江利福把餐碟里的酸菜馅包子往江屿那边推了推——那是江屿小时候最喜欢的口味。又剥了一颗茶叶蛋,放在包子旁边。
江屿没有动筷子。
“爸,你找我什么事?”
“小屿,没事就不能跟爸吃个早餐吗?”江利福的语气有些讪讪的。
江屿抬起头看他。几年不见,江利福老了。眼角的皱纹深刻了,眼睛也不再清亮,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疲惫。夹克袖口磨得发白,鞋头甚至微微张了口。
他拿起勺子,开始喝碗里的粥。热气氤氲上来,烫得他眼睛发酸。
“小屿,”江利福的声音很低,“天冷了,给自己买件厚衣服穿。”
他从裤口袋里掏出五张百元钞票,塞进江屿外套口袋里,动作有些笨拙。江屿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还有某种说不清的、属于失败者的颓丧气息。
江利福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江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低头把碗里的粥喝完。然后他从墙边撕了几个塑料袋,把桌上几乎没动的包子、鸡蛋一一打包。
……
早自习开始前,夏星辰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两个包子和一个茶叶蛋。
“谁给我带早餐了?”他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江屿身上。
江屿正在写英语小考的卷子,头也没抬。
【通知:触发任务——否认给夏星辰带早餐。积分+200。】
江屿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宿主,你现在越来越懂得怎么主动获取积分了。】系统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
“不是我,”不等夏星辰发问,江屿头也不抬地说,“你不知道是谁吗?”
夏星辰撑着桌子凑过来,注意到江屿手上的伤已经基本愈合了。新生的皮肤从手背延伸到手腕,在晨光中泛着淡红色,最后消失在宽大的校服衣袖里。
他咬了一口包子:“酸菜馅的,真香。”
前排的王硕伸长胳膊:“班长,我也没吃早饭,分我一个呗?”
夏星辰敏捷地躲开:“滚,让你女朋友给你带。”
江屿的耳根悄悄红了。
两个男生笑闹着扭打在一起,包子在争夺中被咬了好几口。夏星辰走神的一瞬间,王硕眼疾手快地抓起茶叶蛋,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得意地笑。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教室里充满了少年人简单而鲜活的气息。
江屿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松动了一下。
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广播站准时放起了那首最近总在播放的歌。
《迷人的危险》。
“我的心已经等你好多年,爱不说满到自己快淹灭……”
江屿的笔尖停在了草稿纸上。他记得这首歌。前世高三那年,这首歌在学校里流行过一阵。那时他和夏星辰的“cp试用期”刚结束——而结束的那天,他没有说“拜拜”。
“一周太短了。”前世的天台上,夏星辰认真地看着他,“江屿,我们别拜拜了,行吗?”
晚风吹起少年的额发,他眼里的光比天边的霞还要亮。
江屿看着那双眼睛,听见自己说:“好。”
他答应得那么干脆,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知道最后会伤人伤己。
可那一刻,他不想拒绝。
“这首歌好听吧?”前座的女生转过头和同桌讨论,“广播站最近老放。”
“听说站长失恋了……”
江屿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斜前方的夏星辰身上。少年正趴在桌上小憩,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江屿忽然注意到——夏星辰的右眼眼尾,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淡淡的褐色,像不小心溅上去的墨点。
他的目光在那颗痣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吻。
在昏暗的储藏室里,夏星辰俯身吻他时,那颗痣曾离他那么近。温热的触感,急促的呼吸,还有那些肆虐的痛苦骤然平息时的虚脱……
夏星辰忽然睁开眼睛,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屿来不及移开目光。他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广播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你挣扎感觉,我也难过地了解,我不配站在你身边,你的痛怎能看不见……”
夏星辰用口型问:“怎么了?”眼神里带着困惑。
江屿摇摇头,重新低下头。但笔记本上的公式突然变得陌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能感觉到夏星辰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
像那首歌里唱的——有些话不能说,怕说了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了。
可他维持现在的关系,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拖延时间?为了攒够积分兑换记忆消除胶囊?为了在抹杀到来之前,找到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第三条路”?
还是……只是贪恋这一刻的目光,贪恋这个人还愿意看着他、关心他的温度?
“江屿。”
夏星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桌边,手里拿着物理练习册:“这道题,帮我看看?”
江屿抬头,看见练习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道题被圈了出来——那是一道早就讲过的、夏星辰不可能不会的题。
拙劣的借口。
但江屿没有拆穿。他接过练习册,拿起笔:“这里,要先用动能定理……”
他讲得很认真,夏星辰也听得很认真——虽然江屿知道,夏星辰的目光有一半时间落在他脸上,而不是题目上。
讲完题,夏星辰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江屿桌边,目光落在窗外:“这首歌,你听过吗?”
“听过。”
“我觉得……”夏星辰顿了顿,“有点像我现在的心情。”
江屿的心跳漏了一拍。
【警告:转移话题,并立即拉开距离。】
江屿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夏星辰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像以前那样,用冷淡的态度打断这个话题,完成任务,赚取积分。
可今天,他不想。
也许是因为这首歌,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累了。
累到想暂时忘记系统,忘记任务,忘记那个越来越近的抹杀倒计时。
“夏星辰,”江屿开口,声音有些哑,“如果有一件事,你明明知道会给对方造成伤害,你还会因为一时的幸福快乐而放纵自己吗?”
夏星辰转过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江屿,”夏星辰揽过他的肩膀,动作自然而亲昵,“你还记得我们语文课讨论过的话题吗?是结果重要,还是过程重要。”
江屿没有说话。
“人生百年,天地一蜉蝣。”夏星辰轻声说,目光落在窗外,“重要的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你说的伤害……我觉得我们没权利替别人做选择。”
“万般皆是命,”江屿继续说,目光落在练习册的题目上,“半点不由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旁边路过的张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这个平时安静内向的女生,此刻眼睛里闪着一种江屿从未见过的光芒。
江屿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说得真好。”他轻声说。
张然羞赧地笑了笑,抱着作业本快步走开了。
【警告!检测到危险对话走向!请立即中止!】系统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
江屿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我要写作业了。”
他低下头,继续整理笔记,不再看夏星辰。
【任务完成:成功打断危险对话。积分+180。】
夏星辰看着他重新筑起的高墙,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他只是轻轻笑了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江屿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像一道温暖而固执的光,照在他冰封的世界边缘。
他忽然想:如果真的有“第三条路”,那会是什么?
是不是可以不用推开,不用伤害,不用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是不是可以……在火焰焚身之前,找到和火焰共存的方法?
窗外的阳光很好,梧桐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
广播里的歌还在放:“我的心已经等你好多年……”
江屿握紧了手中的笔。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好感度在上升,抹杀的倒计时在逼近,债务像一座山压在心头,周琛的威胁像悬在头顶的剑。
但他今天,突然不想那么快认命了。
就像张然说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就像夏星辰说的——重要的,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什么?
江屿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第一次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他想要活下去吗?想。
他想要夏星辰好吗?想。
他想要……和夏星辰在一起吗?
想。
这个答案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破土而出,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可是……要怎么做?
系统,江屿在脑海中平静地问,如果我在不违反核心规则的前提下,找到让夏星辰安全的方法……是不是就可以?
系统沉默了很久。
久到江屿以为它不会回答了。
然后,那个冰冷的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理论上……是的。但宿主,这几乎不可能。】
几乎。
江屿抓住了这个词。
几乎不可能,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就想试一试。
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积分。
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这一世,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最后还是失败,哪怕最后还是毁灭。
至少他试过了。
窗外的歌声渐渐淡去,课间操的铃声响起。
同学们陆续起身往外走。夏星辰走到他桌边,敲了敲桌面:“走啊,做操。”
江屿抬起头,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夏星辰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好。”江屿站起身,“走。”
他们并肩走出教室,融入人群中。
秋日的阳光洒在操场上,少年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生机勃勃。
江屿站在队列里,做着机械的广播操动作。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旁边的夏星辰,看着少年认真而略带笨拙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弧度。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他要找的第三条路,不是逃避,不是对抗。
而是……在系统的规则边缘,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在保护夏星辰的前提下,试着靠近。
在完成任务的间隙,偷一点真实的温暖。
在必死的命运里,争一线生机。
就像蜉蝣,朝生暮死,却依然在短暂的生命里奋力飞翔。
因为他想。
因为他值得。
因为夏星辰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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